第五格的聲音十分不滿:“宗主知道宗族中有多少戶人家,又要耗費多少糧食么?”
“我當然知道。”第五倫道:“七個里,除去大戶和中家外,一共五百六十三戶。自耕小農四百余戶,占田最多的54畝,最少的8畝,此外還有沒了土地的佃農百余戶。”
第五倫這戶曹掾可不是白當的,甚至能說出具體某人的家訾:比如第五平旦家,一家四口,有宅一區,田十五畝,家貲總計1.3萬,這可是第五倫親自核算過的,若是只靠土地,他家年年都要餓肚子,可現在第五平旦在煤窯做了工頭,第五倫每月給他家發四石糧。
全鄉乃至全縣、全郡的貧富情況、階級構成,第五倫都已了然于胸,戶曹掾職位上能獲得的資料已經沒什么好深挖的,這才心滿意足辭職。
兩百年兼并下來,大多數田都集中到了本家大宗,比如第五霸就占田五十頃,第一柳家更多,全鄉1%的人口占有了60%的土地和財富。
貧富差距雖大,但或是聚族而居的原因,大地主和小家、佃農的矛盾尚未激化到不可調和的程度,剝削他們最狠的,反倒是王莽的新朝官府。這次能加收三十分之一,下回就能像在益州做的那般,橫征暴斂百姓一半資產。
第五倫早就算好了帳,他只需出兩千多石糧食,就能將全鄉中家、小家、下戶的訾稅統統繳了,倉里還能剩一半糧食呢,怕什么!
第五霸是支持他的,第五格無言以對,只不服地嚷嚷道:“宗主去年說要屯糧萬石,如今剛看到點希望,就要散去大半,還不是借,而是打水漂,宗主圖什么?”
當然是圖他們的人。
第五倫笑道:“損我家一毛,而能利于全宗族,讓下戶不必破家流亡,這難道不是極大的善事么?積善之家必有余慶,相信我,千金散盡,還復來!”
他讓人開倉運糧而出,一輛又一輛人車輦將黃燦燦的粟米送出。
此事已經傳遍全鄉,很快,第八直就匆匆登門拜訪,他在里仁堂前拜見第五倫,面露愧色道:“古人云,異居而同財,有馀則歸之宗,不足則資之宗。不曾想伯魚竟如此慷慨,不愧是宗主,我愿親自資助第八氏下戶,渡過此難。”
稍后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第七的族長也聞訊而來,都表示已將義倉提前投入使用,希望能為宗族做點貢獻。
登門的人越來越多,那十幾戶家財十萬以上的小地主也主動來稟報,能夠獨立承擔稅糧,甚至愿意幫襯一下自家佃農。
甚至連第一氏的雞鳴,也跑來稽首:“我家雖然只是小戶人家,但十來石糧食還是出得起,請宗主不必管我!”
至于蜂擁而至,表示愿意給第五氏白干活來償還這債的下戶佃農,就更多了。
看來明年,第五氏家的產業能有更多工人了。
但第五倫統統拒絕,表示這次送出去的糧食,一粒都不會回到倉中,讓眾人留著各家了糧食以備不時之需,這讓他博得了更多的贊譽和敬佩。
第五倫心里卻門清:“在此之前,我這宗主只是名頭,宗權不下里,得靠各族長協助才能發號施令。”
那么從今天起,他便是這諸第七里五百余戶、四千多人心目中,真正的宗主!
而本郡、本縣的百姓聽說這件事后,又會怎么想?
在列尉郡,王莽每失去一分民心,第五倫就要拿到一分。
此消彼長,他遲早會有在首都圈搞個大新聞,中心開花的那天!
……
臨渠鄉諸第只是特例中的特例,在列尉郡各縣,上演著一幕幕悲喜劇,這才是朝廷臨時加賦導致的真實情況。
王莽的詔令,一層層往下攤派,從納言到郡,從郡到縣,再到鄉、里。
皇帝拍下腦門即可,公卿郡尹動動嘴就行,但具體的事,總得由基層小吏來跑腿執行。
因為征訾稅是按照鄉、里為單位來收取,所以收稅小吏只管總的賬目,才不管你糧食從哪家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