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丹是聰明人,他們師尉士人勢力太小,與列尉擺出對抗姿態是幾個意思?打得過么?不如合二為一。
遂捋須笑道:“倒不如向明公進言,對外稱‘馮翊王’,迷惑諸位漢帝,以示吾等只愿居于左馮翊之地,割據一隅,使之無暇顧及。對內則可去前留后,稱‘翊王’!”
這已經夠熱鬧了,但別忘了,第五倫麾下不止列尉、師尉人,掌兵權最大的,還是來自茂陵的兩位:萬脩、耿弇。
耿弇自從三天下五陵后,就被第五倫放到西面,提防當時不知會不會東出的隴右勢力,一時間西線無戰事,倒讓他錯過了臨晉之戰,這可把小伙子憋得難受,才從武功回到櫟陽,他對第五倫稱王拍手歡迎,但對于王號,他連參與的興趣都沒有。
至于萬脩,因為出身游俠,來找他的倒不是在勢力里人數較少的京尉茂陵士人,而是當年在新秦中的豬突豨勇老部下。
鄭統捅穿龍首渠,一雪被阻峣關之恥,也意氣風發起來,與萬脩飲酒到醉時提了一嘴:“我近日頗聽人說要叫什么齊王、列王、翊王,都不好聽,我粗鄙,但關中就是秦地,吾等又被明公帶著在新秦中聚起,為何就不能叫‘秦王’呢?”
不說還好,說到此事,萬脩就將酒盞重重一放,搖頭道:“不行,秦字不行!”
萬脩讀過一點圣賢書,知道第五倫隨便用什么都行,唯獨秦王,萬萬不能!
漢高以誅暴秦起家得天下,最初時漢承秦制,與項羽對抗也多賴秦人之力,對秦朝倒也沒有全盤否定。
待到文帝時,開始反思秦為何速亡,遂有賈誼《過秦論》,而當時關西與關東的矛盾依然巨大,齊楚燕韓趙魏,各處地域的人士爭端頻繁,然而這些人說到一個問題時,卻出奇一致:黑秦!
將天下人的仇恨集中在秦身上,一來能凸顯漢家得國之正,二來也能彌合國別地域裂痕,所以秦必須被打倒,并踩上一萬只腳!
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秦亦如是。
漢朝黑秦兩百年,漢武后更是開始在官制上拔除秦制,對秦的妖魔化與憎惡已經深入人心,尤其是士人,已經到了逢秦必反的程度,至今依舊。
以除暴為名起兵的第五倫,祖上既不是秦吏,也不是秦始皇血脈,除非是嫌事業太順利,否則,犯得著非用這已經代表邪惡、殘暴的秦字,來自己挖坑添堵么?
一時間眾說紛紜,各懷心思,所上文書,第五倫都來個留中不發,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多難得的機會啊,他樂得籍此觀察底下人的分歧與傾向,隨著政權正式建立,大伙的關系,只怕不會像創業之初那般和睦。
倒是來自南陽的任光,和各個派系都沒關系,好似孤臣,瞅來瞅去猜測第五倫的心思,等時機差不多時,遂給第五倫提了一個建議。
“人云,人不如新,衣不如舊。國號者,譬如人之衣裳,光鮮雖好,然不如舊衣適身。臣觀明公之政,起于魏土。《左傳》有云,魏者,大名也,可為國號。”
這個提議淹沒在一眾派系的聲浪里,然而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卻偏偏被第五倫看中了。
“伯卿之言甚善。”
第五倫感慨道:“余起兵魏土,諸君亦多于魏地任職征伐,君子不忘其本,焉能得關中渭北沃土,而忘鄴城草創之難,冰河阻赤眉之勝,八百壯士西征誅暴之勇?”
任光說得好啊,國號,其實就是衣服,往后稱帝時換一身衣裳都無所謂,關鍵是它要對現在,有用!
所以秦就不可能了,只會起反作用,挑衣服得看看季節和場合,大夏天披一身貂,不熱么。
齊、列、翊之類,宗族政治、地域政治色彩太過濃厚,太小家子氣,第五倫亦棄之不取。
但魏也是地域啊!只是又有不同,那是第五倫將來自不同地方的下屬們聚攏的地方,老班底們,萬脩、小耿、第七彪等人,或多或少都在魏地干過,對那地方有感情,都不會有大意見。
最重要的原因是,第五倫的地盤,可不止關中這四個郡,在東邊還有倆呢!要讓關中的四萬新兵和魏地不到一萬的老卒對陣,說不定還打不過。
他的政權下一個目標,是“取全魏之地”,也就是河東、河內,得讓那些被敵對勢力包圍的舊部知道,第五倫雖入了關,卻也沒將他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