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邊的屋子,放的是諸子。”
“東為詩賦,北為兵書,西為方技,南為數術。”
基本都是按照劉歆父子“七略”的劃分來安置,但王隆在此基礎上,又單獨析出一項來。
“這一間,放的是史書,《左氏》、《國語》、《世本》、《戰國策》、《楚漢春秋》、《太史公書》皆在其中。”
王隆也聽說過班彪的名聲,聽聞他素好讀史,遂笑道:“不知叔皮最愛哪本?”
“自然是太史公書。”班彪理所當然地說道:“司馬遷善于敘述事理,文筆暢達而不華麗,質樸而不粗野,文質相稱,不愧為良史之才,我讀了不下十遍,只可惜……”
然后班彪話音一轉,就全是批評了:“但司馬遷采取經傳,搜羅分散于百家的材料,有很多粗疏簡略之處,以多聞廣載見長,然論議卻膚淺而不厚實。”
接著他數落起司馬遷的三觀來:“司馬遷議論學術,就推崇黃老而輕視《五經》;寫貨殖,就輕仁義無私而以貧窮為恥,鼓吹商人大賈;寫游俠,就輕視那些節烈高士而推崇世俗建功之人,這就是大毛病,有傷正道,難怪會惹怒武帝,而遭受腐刑。”
王隆不知該說什么好,這年輕人,心高氣傲啊!
而且他批評的學術篇,是老師揚雄最欣賞的;游俠篇,是萬脩最鐘愛的,認為可以下酒;至于貨殖篇,則是第五倫最喜歡的,評價司馬遷是少數“懂經濟的文人”。
班彪一評起來就停不下來,司馬遷他都看不上,更別說其他人了,只傲然道:“太史公書從黃帝寫到漢武,太初之后缺,后來有好事者褚少孫、劉向、劉歆等曾綴集時事,或補或續之,然文筆鄙俗,不配為《史記》的后續之作。”
等等,王隆記得,自己的老師揚雄也補過幾篇,雖然班彪刻意沒提,但在他眼里,揚子云也是“文筆鄙俗”者吧,豈有此理!
王隆有涵養,沒發火,只在心中暗想:“他日馮衍歸來,真應該讓他與你這眼高過頂的后生辯一辯,看誰更傲!”
班彪負手發愿道:“假以時日,我愿為史記補史,遵照《五經》禮法之言,符合圣人是非標準,作《前漢書》。”
王隆不理解:“為何是前漢?”
因為在班彪心里,漢德未衰,前漢雖斷于新莽,但肯定還有后漢續之啊!
班彪倒也沒有蠢到直接說出來,要勸就得要一針見血,跟王隆這種無關緊要的人說作甚?
于是他只朝王隆作揖:“后生愿見魏王,代家兄謝之。”
班彪倒是好心,認為得趕在渭南渭北打仗前謁見魏王,陳說以王命之符,好讓他和劉伯升罷兵講和休戰,否則若第五倫被劉伯升打敗,渭北將遭殃及,這些書也要被連累啊!
魏王豈是你想見就見的?王隆搖頭道:“大王不在櫟陽。”
“正在前線練兵。”
……
第五倫當然沒工夫聽班彪這讀書讀傻,自以為什么都知道的年輕人瞎掰扯,于他而言,每一個不打仗的日子,都格外值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