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宜公開,但也不會有大臣為史諶的“莫名被貶”打抱不平,他啊,只是一個降將。
雷霆雨露,俱為君恩。
今日卻是滿頭雷霆之后,只有一小滴雨露,亦只能雙手捧著,心里雖苦,但誰叫他當初信了馮衍的邪呢?滿心迎逢上意呢?
“好個馮敬通,大王定無此意,都是你在胡言亂語,枉老夫與你是下杜同鄉,竟欺騙至此,你我勢不兩立!”
但罵歸罵,馮衍現在“位高權重”,而史諶作為馬骨,后半生掛著“少保”名號做一個富家翁,已是最大的寬赦,他又能怎么樣?只望第五倫能狠狠責罰馮衍!
史諶現在可不敢再揣摩第五倫的態度了,他說什么就做什么,沒幾天就帶著族人,推著車趕著馬落魄地離開了渭北,沿著搭建好的西渭浮橋南下。
此處絲毫沒有渭北的安寧穩定,史諶看到在劉伯升敗亡后,亂兵踐踏之余凋敝的里閭,過去本該種滿宿麥的田畝上光禿禿的,一直到來年夏天,渭南將再無一點收成,全得仰仗渭北供應。
當初沒有跟隨第五倫北上的百姓茫然地站在殘破的家鄉,他們已經不再如最初那般畏懼魏軍,也再沒有一點值錢的東西可搶,甚至連避寒的衣褐都沒有,三五成群,伸出手來對回鄉的人乞討。
“將我家所帶多余的糧食,統統給他們!”
史諶猛地想到什么,欲做點好事彌補一下自己在第五倫心中的觀感,但這話才說出口就后悔了,又立刻叫停。
“萬一魏王覺得,我是心存不滿想要在渭南發糧食收買人心怎么辦?若是百姓吃了我的糧,說魏王派人設的粥棚所給食物不多,又該如何是好?”
他已經不敢做任何事,只默默帶著族人往南前進,一路抵達了剛結束一場鏖戰的下杜縣。
半個月前,第五倫按在地圖上的一顆顆釘子已拔除得差不多了,西漢的救援遲遲沒到,在萬脩揮師南下后,霸陵王遵家塢堡率先被搗毀,然后是長安周邊的各縣:南陵,杜陵。
史氏塢堡大門敞開,聽說這兒在史家離開后,被一群綠林盜寇所占,如今又被魏軍驅逐。
打下此地的軍吏叫秦禾,是個樣貌丑陋的大老粗,將弟兄們從史氏塢堡里喚出來,移交給南下有些早的史少保。
而第五倫派到渭南巡視的尚書郎朱弟,也告訴了史諶一件事。
“君家塢堡,仍可用于抵御盜寇,但不得再私自加固!”
等關中安寧后,第五倫會要求渭南的塢堡統統拆除!
史諶訥訥應諾,再不敢私自決定任何事,等士卒們陸續遠去后,他看向自家祖祖輩輩居住的宅院塢堡,雖然失而復得,但史諶仿佛看到它們轟然倒塌,磚落瓦掉的那天。
“有談范蔡之說于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
史諶想起揚雄的那首賦,作為漢宣以來的京師四大家族,他們的富貴,也在兩次改朝換代后,終究到了盡頭,一切試圖延續的努力,都是白費。
樓起樓塌,短短數十年,幾代人而已,時代的潮打來,凝聚在上一個皇權的豪門,就如沙土般,全散了。
史諶腿又軟了,頹然坐在殘垣斷壁前,念叨道:
“往后在魏國崛起,權傾朝野的外戚,就是馬、耿了罷?”
……
PS:第二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