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降低門檻的方式,讓太學博士們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冒犯,五陵大儒亦嗤之以鼻。
但對承宮和他的弟子們而言,詔書上的話語,簡直是天籟之音!
“考的還是小學論語、孝經,吾等絕不比京師太學生差。”這是承宮最為激動的地方,他學問有限,除了幾個大弟子還跟他學《春秋》外,其余教授不過孝經論語,但都學得很扎實。
“數術的話,吾等平素也多在軍中、富戶幫忙算賬,信手能計!”
“至于那農稼常識,誰比吾等更熟知?”承宮展開手掌,弟子們也跟著做,上面不止握筆留下的痕跡,更多是干農活產生的老繭!
他們的精神與孔子等諸圣同游天際,但受出身階層所限,腳卻是牢牢踩在泥土里,都恨不得這常識一科,占比再大點。
“策論就是寫文章,誰沒替人寫過信?少則百余,遇到啰嗦錢也多的,能寫數百!”
承宮對弟子們打氣道:“吾等平素磕破了頭,托熟人相助,也不過是去做斗食小吏。但若能通過射策考試,甲科五十人為外郎,乙科百人為舍人,丙科兩百人補百石吏!”
縱是只考上丙科,放到縣里做個一官半職,于他們而言,也是難得的前程。
弟子們都被鼓動起來了,而這時候,最后幾人氣喘吁吁地趕到,有人甚至連行囊都沒帶,因為他們是瞞著家里偷跑出來的。
家里人根本不相信有這種考試就有機會做官的好事,戰亂才平息幾個月,路上零星有盜匪,別官沒撈到,卻人財皆空!
承宮不但讓弟子們去考,他也要同行參考,妻子又往他行囊中塞了點吃食,將包袱挎在丈夫肩上,而后就帶著兒女們,在籬笆后目送他們遠去。
眾人沒有車馬代步,只有兩頭驢馱著釜盆和粟米袋,一路上都得自己做飯,行走在渭水邊的里閭小道上,有鄉中閑漢耕作之余,蹲在這曬太陽,看到承宮和眾弟子路過,不免奚落起他們來。
“承夫子,汝等要去京師做大官啊?”
魏王官府的公信力本不錯,但這件事,信的人依舊寥寥,承宮積極帶著弟子們向官府報備,最終只得到武功縣令兩頭驢的贊助,鄉人都把他們當成笑話。
放在治世,對高高在上的大儒及士人,鄉人是敬重有加的,但對承宮這類腳踩在泥土里,妄想就此躋身另一個階層的窮儒,譏諷多過贊譽。
弟子們都低下了頭,因為只通小學,他們甚至都不敢自詡為讀書人,自卑慣了,心里也沒底。
倒是承宮抬起頭,大聲欣然應道:“沒錯,吾等去京師考官!”
“善,那就等著諸位腰佩印綬回鄉,請吾等吃酒了。”
在一眾閑漢的訕笑中,承宮回首,對弟子們道:“漢武時的公孫弘,年少時在海濱放過豬。后來公孫弘入學為布衣。再后來,他去京師,策問天人之道得了第一,遂晉身為宰相。”
“我也放過豬,我也是肚子里有點學問的布衣,如今魏王和漢武一樣,給了吾等機會。”
這機會的門檻更低,讓各多人有了指望。
承宮看著心愛的弟子們,在他眼中,他們人人都和顏回一樣聰明、和子路一樣勇敢,和子貢一樣,是瑚璉之器!
自己雖然年近四旬仍一事無成,但像夫子,像孔圣一般,有教無類,他做到了!
“諸君,少時貧賤不要緊,只要記住,學而優則仕!”
“學而優則仕!”弟子們再度鼓起勇氣,跟著一起大喊,隨著夫子向東,沿渭水大道而行。
但一句話,承宮藏在心中沒有說:“縱我不能像公孫弘一樣功成名就,但誰就能篤定,我的弟子中,他日不能出三公、九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