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家將軍遇上營內聚眾賭博,嚴苛點的,可能直接將參與者押出轅門斬首,馬援卻會停下來看,看了會還手癢,于是跟士兵借錢下注。他行走江湖多年,精通所有賭斗技巧,能將一整個營的老手賭注全部贏來,反手又用眾人的錢,請他們吃魚,惹得眾人一邊大快朵頤,一面叫苦不迭,再也不敢在馬國尉面前賭了。
“怎么。”馬援道:“少平連我也要罰?”
董宣正色道:“能管得到國尉的,也只有陛下,卑職低微言輕,但國尉如此做派,讓軍正們執法不便,國尉帶頭犯禁,又如何要士卒們在作戰時令行禁止呢?”
“大膽董宣!”此言嚇得一旁陪坐的陳留太守驚訝,去按他的脖子:“還不快向國尉賠罪!”
董宣卻硬著脖子不低頭:“下吏所言皆基于軍法,乃諫言也。”
“不用逼他。”馬援讓陳留太守消停,說道:“軍中皆知,董少平的脖子,連刀都砍不斷。但軍法也說了,只要不是戰時,營中游戲亦不便決然禁止。”
“誰說現在不是戰時?”董宣反駁:“赤眉前哨就在陳留南百多里,數日可至。”
“從赤眉席卷豫州,而國尉奉命鎮守中原那時起,魏與赤眉之間,便必有一戰!”
馬援沒有生氣,頷首接受了董宣的刺耳諫言:“你說得對,軍中是太松懈了,如今也該緊一緊了。”
“但士卒與我嘻嘻哈哈習慣了,我又不想動輒殺人,不得已,要讓彼輩緊張起來,只能效仿古人,來一出‘狐假虎威’了。”
馬援指著自己道:“我便是狐。”
又指著眉毛再顰緊些,真好似能憋出一個“王”的董宣道:“汝則是虎,軍中臥虎!且隨我巡營去,本將軍要用少平之惡名,嚇一嚇軍中諸將士。”
……
“臥虎”這確實是董宣在軍中的匪號,因為他雖只是小小軍正,殺伐卻十分狠辣,任何犯禁行為都會被嚴格執行。
馬援也問過董宣這個問題:“魏律上承于漢律,而漢律主要有兩家,大杜律、小杜律,前者為酷吏杜周,后者為其子,一代名臣杜延年,世人多推崇小杜,少平,你為何學了大杜?”
董宣的回答言簡意賅:“因為亂世當用重典。”
就像對赤眉那樣的賊子,非重典不能治也!董宣出身中家,他不喜歡窮奢極欲的豪強,但對赤眉也絕無好感,因為赤眉入淮陽時,董宣家平素既不放債,也不兼并,只默默傳詩書,但赤眉軍竟沖入他家,搶掠糧食,推攮之下董宣老父當場死去。
董宣與赤眉有不共戴天的私仇,但他更重視的是公怨。
“董憲有句話沒說錯,赤眉是天下大害。”
董宣學律令,他推崇的是嚴格的秩序,以及在秩序下按部就班,各司其職的人,赤眉這類盲動的流寇,卻是秩序最大的破壞者。
不過讓董宣頭疼的是,對他多有提攜的馬援馬將軍,也不是一個喜歡規矩的人,別看他是皇帝的丈人行,年紀也四十多了,但卻有一顆少年郎的心。
馬援的談話舉止里有一種開門見山、直截了當、不轉彎抹角的作風,在中原的士大夫群體中,簡直是特立獨行。他動作和說話都很敏捷,喜歡說說笑笑,很有才智,善于馳騁,又能吃苦耐勞,是個很活潑的人。
而且精力頗為充沛,就比如今日帶董宣來巡營,路上正好有一座陡峭的小山,馬援原本還在慢悠悠地騎著,看到那山,卻忽然來了興致。
“看誰能先沖到頂上!”他突然向他喘吁吁的部下和董宣叫道,旋即象看到獵物的獵犬一般竄了出去,而其部下則忙不迭地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