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衷不壞,控制資本嘛,聽說新朝時,洛陽等人的大商賈,不但壟斷了車船運輸這些物流業,甚至把手伸向了制醬等買菜的小本生意。更熱衷于搞各種高利貸,利滾利之下,搞到了不知多少田地和不動產,甚至將借債人舉家變為奴婢。
故而王莽想讓官府直接向小市民貸款,但官府哪來那么多錢?很簡單,收稅啊!
宋弘道:“王翁參考周禮古文,凡田不耕為不殖,出三夫之稅;城郭中宅不樹藝者為不毛,出三夫之布;民浮游無事,出夫布一匹……如此一來,城中收稅頗為煩苛,飼養牲畜乃至女子養蠶、紡織、縫補、工匠和商販直到醫巫卜祝都要收稅,連不事生產的城市居民也要納稅,地方官府遂巧立名目,逼迫百姓納稅。”
可小商販沒錢怎么辦?向官府貸款啊!然而新朝官府的行政效率一言難盡,稅不能不交,貸款想辦下來,得排隊到好幾十年后。于是被逼無奈之下,市民還是只能借來錢快的富商高利貸。
如此,一個完美的閉環形成,五均賒貸非但沒有減輕百姓負擔,反而成了高利貸的幫兇,真是滑稽。
更有甚者,五均官直接將王莽給的錢交到洛陽等地的高利貸主手里,錢走了一圈后,每年會多點利息還回來,官員們便以此作為證據,再將幾個逃債的百姓,以賒官貸過期不還為由,強行將他們罰作刑徒,以填補虧空,最后肥了自己。
至于王莽期盼的平抑物價等功能,也是一塌糊涂。
宋弘指著面前厚厚一摞洛陽人對當年五均政策的憤慨證詞道:“五均官豪民富戶狼狽為奸,多立空簿,府藏不實,操縱價格,盤剝百姓。平抑物價的市官收賤賣貴,甚至以賤價強取民人貨物。”
至于六莞的弊端自不必說,王莽的本意是要打擊那些控制山林田澤的豪強,但人家有的是辦法轉移壓力,負擔就壓到了樵采、漁獵之民身上,把南邊的漁父逼出來一支綠林軍,將東邊的樵夫樊崇,也逼上了泰山。
宋弘今日倒是痛快了,將多年積蓄的憤怒不口氣痛斥而出,而王莽則蔫了下去,他在赤眉軍中聽赤眉戰士們訴說當年被五均六莞逼得只能造反的經歷,才明白,當初自以為是的國策,實行的是多么草率。
宋弘罵夠了,自覺失態,只朝第五倫作揖告罪。
第五倫擺擺手:“五均之策,主要在長安、邯鄲、宛城、洛陽、臨淄五市,就讓洛陽人替五市之人,公投王翁之過,竇周公已在召集里閭投瓦,想來不需幾日,便能有結果。”
“這十萬洛陽人中,多有販夫販婦,當初吃盡了苦頭,其中有多少,能寬恕昔日所遭痛楚呢?”
王莽默不作聲,第五倫見兩個老人都頗為疲倦,遂決定今日就到此為止。
王莽離開時,稍稍遲疑后,回頭瞧了瞧劉歆。
劉歆卻別過頭去,沒有理會,更無作別,只等王莽的背影走出廳堂時,才深深地看了一眼。
這一眼,說不定就是永別了,但他們到死,都不可能再修復關系,就像裂開的蒲席,再難縫合。
等眾人皆去后,劉歆才站起身來,朝第五倫一拜。
“既然老朽乃是王巨君共謀同犯,于天下有罪,那魏皇,又要如何處置老夫?將我也當做國賊誅殺?”
劉歆感情真摯地說道:“老夫只有一個心愿,希望自己是作為漢臣而死!到了黃泉之下,才有臉面復見父親及先祖。”
第五倫卻搖起頭來,指著劉歆,言語中滿是嗟嘆,真不知道該如何說這位與自己羈絆不淺的老人。
“劉公啊劉公。”
“難怪先師子云曾說,你是聰明一世,但也糊涂了一世,活得還沒王莽明白。”
“汝身為劉氏宗室,不能忠于漢,投靠王莽,創立新室,心中定然有愧。但當初我對汝倒是頗為敬佩,若真能跳出一族一姓局限,為心中道義,為了復三代之治,毅然覆滅祖宗社稷,也算一位英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