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先沉迷武藝兵略,經術還是讀得一知半解。”
既然對方要跟他講理,文武雙全的趙熹也不虛,就像他面對生病的仇人,寧可反刃一樣,小將軍收起短矛,高聲道:“古人云,民性于三,事之如一。父生之,師教之,君食之。”
“鄧君將汝養大,猶如半父,教汝識字、武藝,亦如半師,父師一體,尤在君之先也!”
鄧奉反唇道:“言下之意,伯陽竟覺得,我應摒棄楚黎王,聽叔父之勸,在鄧縣豎立漢旗,做叛臣?南陽千里駒,欲勸人背主焉?”
“自然不是!”趙熹揚言:“奉先可還記得左傳中,楚國令尹石奢之事?”
“石奢廉潔公正,其父卻殺人,忠孝不能兩全之下,石奢將父親釋放,然后向楚昭王請罪,并拒絕楚昭王的寬赦,隨后自刎而死。”
“奉先應當放汝叔父離開,而后再向楚黎王請罪,若楚黎王要殺汝,亦當坦然赴死,然后……”
這主意,鄧奉一時間不知該笑還是該罵。
趙熹說出的話,確實和他二十歲的年紀一般年輕天真:“熹如今只是替奉先代守山都,并未向楚黎王委質稱臣,汝死,我自當為友復仇,而后再自盡在奉先墳前!”
真是坦蕩蕩的君子啊,鄧奉相信趙熹會說到做到,但亂世里,像趙熹這樣迂闊的人,根本活不下去!
于是鄧奉嘆息,伸手請趙熹入府:“伯陽可知,我為何非要將叔父交出去?”
雖然趙熹是來問罪的,但他心中,一直在為好友開脫,說服自己他有苦衷,此言見此情形,遂道:“莫非真如我猜測那般,奉先不肯背叛,只能讓汝叔父代為游說楚黎王,若楚黎王答應歸漢,奉先便隨主易幟?”
“不愧是伯陽。”鄧奉大笑,他確實是這樣告訴鄧晨的,那傻叔叔,也定然信以為真!
然而真正的原因,遠比這一廂情愿的計劃要復雜五倍十倍。
“但,楚黎王不會歸漢了。”
鄧奉肅然長嘆道:“因為,他欲降魏!“
……
在被押往襄陽的路上,在渡過漢水的船艙里,被稍稍松綁的鄧晨一直在琢磨侄兒的話,思考自己應該如何說服秦豐……
據鄧晨所知,秦豐可不是近幾年才突然冒出來的野王,此人作為荊襄豪族,和劉秀一樣,當年也是長安太學生,學成后回老家當縣吏。
早在地皇二年,赤眉、綠林初起,劉秀還在游歷潁川、第五倫才剛去到魏郡時,(公元21年),秦豐就因為王莽扣工資太嚴重,索性在故鄉起兵造反。
秦豐最初舉的是綠林旗號,兩三年間,攻占了宜城、江陵、襄陽等十二縣,成為了南郡的最大勢力,一度臣服于劉玄,因為更始帝不肯封王,怒而翻臉。
但綠漢當時瀕臨崩潰,早已無暇南顧,秦豐將兩位女兒,分別嫁給夷陵的“掃地大將軍”田戎和南逃的鄧奉,就此得了兩位大將,守住南北門戶,又赫然稱王,也想加入爭天下的行列。
只可惜啊,這秦豐算是起了個大早,卻趕了個晚集,他正準備痛痛快快接受綠林遺產,拿下荊南,北上南陽之際,就遇上漢軍西征。幾場戰役下來,秦豐被馮異打回了原形,只能自保于南郡。
而現在,連最后的疆土都守不住了,隨著漢、成相繼動兵,此刻,馮異應已溯漢水往北進攻,而公孫述的樓船舟師東出三峽,北方的岑彭也欲加入這場狩獵……
船停下了,鄧晨被押出來,他面前是一座算不上高大的城池,這就是最初版的襄陽城,依然是夯土的簡單構造,若非秦豐大軍入駐,它就只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