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倫頷首,只看向早就忍不住的萬脩:“君游以為呢?”
既然景丹堅持己見,那萬脩也一如昨天二人吵架時的態度:“臣以為,御史大夫大錯特錯!”
“其一,河西、金城雖在新莽時為羌胡侵占不少土地,但郡城及要塞尚在編戶齊民手中,關隘完固,適于固守,而當地人素來尚武,男女老少皆能持刃作戰,有民三十萬,相當于兵卒十五萬,匈奴若不傾巢而至,絕不可能輕取河西,休說此次不一定有功,下回再入寇時,除非朝廷主動放棄,否則河西軍民,亦會戰至最后!”
萬脩看向景丹:“其二,御史大夫以為只要放棄河西,將戰線縮到隴右、并州,便能節省兵役民力,專注于一統吳蜀?何其愚也!”
“當年漢武令霍驃騎取河西,相當于斷匈奴一臂,使羌胡斷絕往來,若放棄河西,任由羌胡合力,二寇聯手襲擾邊塞,必然禍患無窮,恐怕漢初時,在甘泉宮能望見烽火的情形,便要重演了!屆時細柳營都要布置重兵,更難專心一統。”
萬脩打了個比方:“這就好比臣肚子有瘡,竟挖了脊背的肉去填,結果腰腹沒好,脊背先爛,到那時,追悔莫及。”
第五倫聽到這,一掃方才的郁結之氣,拊掌道:“說得好,河西尚在苦戰,朝中豈能先降?挖肉補瘡之事,予不為也。”
景丹暗暗嘆息,知道自己輸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得將該說的全吐露出來!
于是景丹下拜道:“但陛下,錢糧枯竭,只能維持到擊退羌胡,但之后河西就像創口,需要朝廷源源不斷支援,送往西北多一點,用于一統便少一點。臣身為御史大夫,與兩位丞相一樣,都是陛下管家,只能布置一桌席,卻得張羅兩桌客人,臣本就是愚婦,更難為無米之炊。”
他摘下了自己的高冠,以被罷黜的風險,搬出了一個第五倫頗為敬重的人來:“世上之事,最難兩全,陛下先師嚴伯石曾就伐匈奴一事勸過王莽,歷數周、秦、漢三代對待胡虜之政。”
“伯石公說,周宣王時,獫狁內侵,甚至抵達了涇陽,周宣王命將征之,將敵軍趕出邊境就回,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叮咬,驅之而已。是為中策。”
“而漢武帝時,面對匈奴,選將練兵,輕卒攜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但匈奴卻無法驟然滅亡,時常報復,結果兵連禍結三十余年,匈奴是重創了,但天下也已疲乏罷弊,若非漢武及時醒悟,放棄西域,罷輪臺之戍,漢家恐怕要提前百年滅亡!是為下策。”
“而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筑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于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陳勝吳廣已起于大澤鄉,劉邦項羽崛起梁楚,而秦兵才匆匆從北方撤兵,二世而亡,是為無策。”
“伯石公此言頗為中肯,陛下縱使再想兩全,也必須在中、下、無三策中做出選擇!”
言罷,景丹將長冠放到地上,朝第五倫長拜。
第五倫當然知道,若非對自己忠心耿耿,景丹絕不會如此直言,跟著一起喊“抗擊羌胡,絕不妥協”就行,但景丹卻豁出去了。
“誰罷汝官了?”第五倫板起臉,罵了景丹一通:“君游是將軍,當然得考慮兵略邊患,而卿,只是站在御史大夫身份上,如實上報罷了,何罪之有?”
言罷,第五倫就不由分說,將那長冠戴回他頭上,還幫景丹正了正。
“陛下……”景丹頗為感懷,喃喃不知該如何說。
第五倫卻道:“但那中、下、無三策,予都不選!”
他笑道:“予要選嚴公沒想到的……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