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衍卻搖頭道:“秦始皇帝繼六世之列,憑戰勝之威,蠶食天下,并吞戰國,海內為一。地廣于五帝,功齊于三代,確實英雄了得。”
“但其對手都是何人?韓王安、魏王假籍籍無名;楚王負芻不過是權臣傀儡;趙王遷昏庸之輩,任用宦官,誅殺李牧;燕王喜早年熱衷于與秦結盟,同趙國交戰,晚年事急,只知令太子丹刺秦,也不高明;至于齊王建,坐視秦滅五國,拱手而降,餓死樹間,為后人笑也。”
“還有漢高皇帝,劉邦起于布衣之中,奮劍而取天下,不由唐虞之禪,不階湯武之王。龍行虎變,率從風云,征亂伐暴,廓清帝宇。三年誅秦,五年滅楚,八載之間,海內克定。這等人物,自上古已來,書籍所載,未嘗有也,簡直是如有神助。若非雄俊之才,安能致功如此?”
馮衍說道:“可劉邦的對手中,除了項羽尚能被太史公列入‘本紀’,而田橫等輩稍有志氣外,亦無人杰,魏豹、陳余、英布之輩,不過是盜賊僥幸于亂世罷了。”
“照汝所言,秦皇漢祖對手不堪,難道就足以否定二人英雄功績?”
一段話擊破了方望的主觀謬論后,馮衍道:“簡單而論,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
馮衍朝未央宮方向一拱手:“吾主有大智慧,智計百出,以圣德靈威,龍興于新秦中,鳳舉于魏郡,又在最適合之時毅然反新,率宗族之眾,將散亂之兵,歃血鴻門,長驅未央,破新莽敵寇,摧八校之軍,雷震四海。若無大膽魄,焉能有此決斷?而后席卷天下,攘除禍亂,誅滅無道,八年之間,北方大定,又廢新莽暴政,頒大魏雅政,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懸,放眼昔日,亦足以同漢高相提并論。”
“公孫述、隗囂、盧芳等跳梁丑類確實是庸人;匈奴鎩羽、西羌遁逃,則在于羌胡愚蠢,不能敵堂堂王師;但劉秀亦是一時之雄,有潛龍之姿,之所以無能為力,只能偏安東南,那是因為,吾主比他更英雄,遂能壓制得劉文叔,難以動彈!”
馮衍說到最后,亦是滿臉肅穆:“英雄之業,當由青史之書來記述,由吾等身后萬世來評定,哪是汝只言片語便能詆毀的?”
這是馮衍久違的痛快駁辯,也是他這幾年沉淪后苦苦思索的結論,將方望也說得一時無言,遂乘勝追擊,不給他反駁的機會:“今日來此,只是作為對手,來送方先生最后一程。”
方望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抬起頭來,卻見馮衍站起身來,其身后等待多時的獄吏,也上前開門,手中的鐵鐐銬碰撞在一起,叮當作響。
“陛下說,今日乃武德五年正旦節慶,然隗囂頭顱不入關中,盧芳首級只懸蠻夷邸,未免有些冷清。平常百姓家逢年過節,還知道殺頭豬熱鬧熱鬧,今日大魏官府也要殺個人,見見紅,為這新年伊始助興!”
“方先生,請隨我前往東市口,受具五刑!”
……
“東市今日應當熱鬧非凡罷?”
穿戴皇帝冕服,準備前往正旦大朝會與群臣同樂前,第五倫才想起來今天一時高興,還下了個殺豬的命令。
一旁侍從的是郎官竇固,才十多歲年紀,但已頗為機敏,皇帝忽然發問,他愣了一下才答道:“大惡方望處死,還是極少見的具五刑,圍觀之人自是少不了。”
除了傳說中夏桀商紂發明那些奇奇怪怪的刑罰外,具五刑可謂是酷刑中的天花板了,足以同車裂齊名。顧名思義,一共要動用五種刑,先施之墨劓之刑,臉上刺字,在犯人清醒的狀態下,將其罪名一個字一個字,刻到臉頰額頭上!鮮血淋漓,然后又把鼻子割了,其后斬左右趾,因為方望是靠嘴游說的,舌頭也得斷掉,再用掛滿毛刺的木笞一下接一下,慢慢打死!最后才梟其首,當眾將尸體剁成肉醬。
聽上去就頗為殘忍,有史以來,被處以五刑的只有兩人,一個人秦相李斯,出于趙高的毒手;另一個是慘兮兮的彭越,被呂后騙到長安以謀反罪殺了。
“方望之罪,甚于李斯、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