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定陶之案后,我便令人查驗全郡之糧,大約半個月前就得知了。”
趙和忍不住站了起來,死死盯著朱融:“半個月前就得知了,那這個半個月,朱郡守,你在做什么?”
朱融微微嘆氣,直視著趙和:“這半個月,我自然是在左支右撐,拆東墻補西墻,想辦法將這個大洞給填上!”
“填上?我在歷城之中,根本沒聽說你整頓吏治,沒有聽到你捉人,殺人!”趙和猛然一拍案幾:“朱郡守,你是在縱容!”
趙和心中極是悲哀。
挨過餓的他,明白這么多糧食的意義。
他對大秦朝廷其實沒有多少感情,只是對現在的皇帝嬴吉有私人感情,兩人畢竟是同生共死一起冒險過。對大將軍他是忌憚、畏懼多于敬意,若有可能,他巴不得離大將軍遠遠的。
但他對糧食有感情。
“捉人,殺人?我捉誰,殺誰?”被趙和連番質問,朱融也有些惱了:“赤縣侯,地方上的事情,遠比你想的要復雜!”
“貪官,污吏,與不法奸商勾結者,里應外合盜走糧食之人!”趙和伸出手:“這還不明白么,我敢說你這郡守府里,便有這樣的人!”
朱融聽到他這句話,臉上的怒意倒是淡了,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他。
“我說錯了么?”趙和冷冷質問。
“自然錯了,我跟你說過,地方上的事情,遠比你想的要復雜。”朱融往后微微一靠,輕輕嘆了口氣:“二三十年前,我初為吏時,也和你一般想法,那時我對貪官污吏恨之入骨……”
“現在呢,現在你包庇縱容他們,你就是在和他們同流合污!”
“呵呵,赤縣侯,你知道十五年前,為何我會在全郡倡導義倉么?”朱融生澀地笑了兩聲,然后反問道。
趙和沒有回答,十五年前的事情,他哪里知道。
“十五年前,星變之亂……不僅僅是咸陽城內血流成河,大秦各處,同樣各有災異!齊郡先是兩個月大旱,只下了三場小雨,然后蝗災……官倉之中的老鼠都能餓死!那個時候有沒有糧?有糧!運河碼頭庫中足足有數十萬石糧,而且還有近百萬石糧正在北上途中!但那一年,齊郡還是餓死了五萬余人,有些村子,幾乎全部餓死,其間發生的不忍言不敢言之事,我就不說與你聽了!”
“有糧,為何到不了災民手中,原因很簡單,我初任郡殺,大殺特殺,殺了一大批你口中的貪官污吏,齊郡上下,為之一空!所以我根本找不到足夠的官員吏員,去將碼頭上的糧食漕船上的糧食分到百姓那里,所有的官員都不敢接觸糧食,生怕出了問題,被我誅殺!”
他說到這的時候,手指飛快地撥動腕上的捻珠,顯然是極為激動。趙和也一時語塞,沒有去打斷他。
“從此之后,我就明白了,那些貪官污吏可恨不可恨,自然可恨!該殺不該殺,當然該殺!可是卻不能殺!官字兩張口,民字一張口,不將官的兩張口都塞滿來,民的那一張口就什么都沒有。你說我縱容貪官,沒錯!但我自己沒有貪,我家徒四壁兩袖清風,如果我不縱容這些貪官,當官的都無利可圖,那誰來做事,誰來賑濟災民,誰來維持秩序?到那個時候,民莫說吃糠,就是土都吃不著!”
他說到這時,身體微微前傾,直視著趙和。雖然兩人之間,隔著明堂大廳,但是趙和還是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他默然好一會兒,心里又覺得悲哀起來。
不過這次不是為糧食,而是為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