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猛剎那間意識到,天子真的年長了。
這位他暗中收留并撫養長大、關鍵之時替代了趙和身份、又在廢立之際被他推上天子寶座的年輕人,已經不再是少年。
他是一個強壯又野心勃勃的男子了。
“天子做得好大事情,不過,今日就憑爾等,真能將老夫留在殿中么?”曹猛心中怒極,他緩緩拔出劍來:“李非,你真要攔我?”
李非也緩緩拔劍:“天子御前拔劍,大將軍,你已經觸犯秦律,理當受罰!”
“汝等蒙蔽天子,圖謀不軌,這難道合乎秦律么?”若說曹猛心中還有什么不解之處,便在于此了。他與李非雖然不和多年,但他相信李非的人品,以李非的性格和所學,按理說,不該與夏琦這樣的貨色卷在一起,發動這場政變。
“我是法家,秦法之中,未有政出于大將軍之文,政務皆當出自天子。”李非肅然道:“天子年少之時,尚可從權,但天子既長,怎可蠻棧不去?”
他說得極是義正辭嚴,曹猛卻哈哈大笑起來:“說的好聽,不過是想要我這個位置罷了,老夫便是退養,這大將軍總得有人來做,除了你李非之外,還有誰能為之?”
李非面不改色:“曹猛,念在這二十余年間,你雖無大功,卻有苦勞的份上,李某再勸你一次,棄劍交權,尚可安享富貴!”
曹猛盯著他,口中道:“陛下呢,陛下也是這般意思?須知若非曹某,陛下性命都難以保全,若非曹某,這御座之上……”
“朕知道。”嬴吉打斷了他。
然后,嬴吉嘆息了一聲,繼續說道:“若不是大將軍,早在星變之亂時,朕就該死了,若不是大將軍,朕這御座之上坐的,理當是阿和——他與朕同父異母,他比朕更有資格坐在這個位置上,大將軍是想這樣說對不對?”
曹猛已經經歷如此大變,可聽到嬴吉的話語,還是不禁面露駭然。
嬴吉的真實身份,所知者不多,嬴吉此時當眾說出來,特別提到趙和是他同父異母弟之事,這分明是要將一切都掀開來!
他這邊心中大駭,那邊嬴吉又嘆道:“朕其實也知道,對不住大將軍你,但大將軍你細想一想,你是不是對得住朕之祖父、朕之父親,還有朕呢?烈武帝對大將軍你們霍家,恩寵有加吧,你受命為輔臣之首,位極人臣吧?朕之先父,將朕托付于你,可謂信愛至重吧,星變之亂,斧鉞加身,先父也不曾將你說出來,可謂君臣義氣至極吧?朕……朕視你若父,言必聽,計必從,朕為天子也有快十年了,你曹氏上下,盡皆朱紫,便是你剛十余天的孫子,也是爵至列侯,朕待你也不能說恩薄吧?可是你如何回報烈武帝、朕之先父還有朕的呢?二十余年,你為輔臣之首,卻換了三位天子。朕之先父危難之時,你為圖自保,將朕放于民間。朕如今已二十有五,大婚都已五載,你卻始終不提歸政之事,甚至連讓朕聽政,都是丞相上官鴻與太尉李非為朕爭來的……大將軍啊大將軍,你可知道朕夜夜害怕,只怕你又要換一個天子,只怕一覺未醒朕人頭不保啊!”
他說到這時,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收住面上傷感之色,沉聲道:“曹猛,事已至此,多言無益,你且放心,朕總會保你子孫富貴!”
曹猛深深吸了口氣,保他子孫富貴,至于他,自然是不保的了。
嬴吉不僅僅要他歸政,也要他性命!
至于此前諸多指責,都不過是借口,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君權與臣權之爭!
不過嬴吉至少有一點沒有說錯,事已至此,多言無益了。
“來人!”曹猛揚聲高喝:“天子欲反,還不速來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