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事,看似司馬一手所致,事實上卻是大秦這百年來積弊所成。”謝楠稍稍頓了一頓,然后繼續道:“陛下少居坊閭,當知大秦這百年來,人口滋生已有數倍,而富者兼并卻使貧者田地日少……”
土地兼并,永遠是一個大問題,當初圣祖皇帝之時便曾經為此再三告誡,要求后世子孫抑制兼并,甚至提出“小農為國家之柱石、豪強乃社稷之蠹蟲”的說法,但時隔百年,兼并之風還是不可避免地盛行起來。
“圣祖高瞻遠矚,尚不能解之,至烈武帝之時,征伐無度,窮兵黜武,加速了兼并,如今與圣祖時相比,小農戶數不足圣祖之時的一半。一方面人口激增,另一方面有地者驟減,諸多小農無地可種,此近二十年來諸亂之源也。”
“大秦首重軍功,烈武帝時最盛,雖然使大秦武德充沛,卻也令武人驕縱。上有大將軍曹猛,專權擅國、欺君亂政,下有各處軍頭驕橫不法、武斷郡縣,國家財力,三分之一用于養兵之上,而諸將卻不謝君恩、不知君重,不守國家法紀,只唯上令而從之,使將軍之符勝郡守之印,此兵亂之因也。”
“土地兼并、武將跋扈,非大變不可解之。陛下不誅曹猛,曹猛必弒陛下,以將亂世昏主之責推至陛下之身,以求茍延于一時。故此,陛下誅曹猛之舉,并無任何錯處。”謝楠擔憂,嬴吉所說后悔未殺司馬亮實際上是在后悔殺了曹猛,當即先將此事說清楚,然后才繼續道:“至于司馬亮,他不過是乘勢為之,便是沒有他居中挑唆,曹猛既死,北軍諸校尉豈能自安,又如何能不反叛?”
嬴吉默然了一會兒,然后展顏一笑:“話雖如此,謝卿或許是為了救百姓、救大秦,朕卻是知道自家的,朕只是為了救自家性命。曹猛便是忠心不二,他手下諸將之中,豈無野心勃勃者,他們若是兵變,曹猛沒準就順水推舟坐上了朕的御座。”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故此陛下無論誅不誅曹猛,臣無論是放不放司馬亮,今日之局都屬必然,無非就是早兩年晚兩年之分罷了。”謝楠見嬴吉贊同自己的觀點,心中稍緩,“陛下既然知道這個,便知今日之局,破局之處并不是在戰陣之上,而是在廟堂之中,陛下請回洛陽主持國政,推行變法,安撫民心,關中之地,陛下用不了多久便能……”
“朕沒有那么長的時間。”嬴吉擺了擺手,長嘆了一聲。
謝楠心中有些急了。
他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很清楚,要解決目前的困局,一是要針對土地兼并改革,二是要針對武人跋扈下手,二者都須要變法才能夠成功。謝楠甚至已經規劃好了變法的內容,只等推行,可是嬴吉卻仍然是這樣一副急沖沖的模樣。
“方才你不是問朕為何急著要來函谷關么?”不等謝楠再勸,嬴吉又說道,“原因就是因為,朕的時間不多了。”
“陛下……此言何意?”謝楠聲音一顫。
“司馬亮若不是長壽,他墳頭的樹都可以砍下來做棺材了,我認得一位棺材鋪子里的伙計,想來會對他墳頭的樹感興趣。”嬴吉笑了起來,“至于董輔、段植之流,更是不足一提,他們不過是為王前驅之輩,禍亂天下的本領或許有幾分,治理天下,不是朕瞧不起他們,將他們綁在一塊也就和一只狗差不多了。我還認得一位咸陽城中的屠狗客,他燜的狗肉當真是美味,朕是念念不忘……”
他說到這里,謝楠原本發急的心反而緩了下來。
他已經意識到,嬴吉在擔心的是什么了。
“朕擔心的是朕的好朋友、好兄弟,是阿和啊。”嬴吉嘆了口氣,回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看著謝楠,“你也間接與阿和合作過,你知道,他若得知朕在咸陽城鬧了笑話,他會怎么做么?”
“臣已經施計,將他拖在了西域,此時他必然與犬戎大單于陷入僵局之中,莫說脫身,只怕想要再保有大宛、北州都難了吧?”謝楠道。
“不,不,你不了解他,朕知道他會怎么做。他在得知咸陽有變之后,會主動進攻,給犬戎人一記痛擊,然后再晝夜兼行,趕回中原。”
“他如何會扔下西域回中原?”謝楠微微一愣,“他將西域看得那么重……”
“因為有咸陽四惡啊,阿和能得人,能用人,有咸陽四惡在,他自然敢抽身回來。那四個蠢貨合在一起,也做了不少了不起的事情……”嬴吉一邊說,一邊嘖嘖了幾聲,然后用微不可及的聲音道:“惜哉,不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