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伯予在榻上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啞然失笑。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不一會兒,曾燦陪著諸葛瑜又走了進來,曾燦對諸葛瑜態度甚是親和,諸葛瑜雖然也同樣甚為禮貌,但多少有些疏離之態。
“諸葛先生來此,可是要見我這中計之人的狼狽姿態么?”董伯予緩緩說道。
“非也,只是瑜在世上俯仰無愧,唯獨對董公頗有遺憾,如今知董公命不久矣,故此前來送別。”諸葛瑜道。
他說得倒是坦然,曾燦皺了一下眉,倒是董伯予自己,對所謂“命不久矣”之事坦然相待。
“有勞諸葛先生了,先生當世智者,曾將軍又是當世名將,二位日后,必是護國公麾下左膀右臂,有二位送別,伯予也可稱榮幸了。”董伯予緩緩道。
他此時吐字變得清楚了一些,看起來精神也振作起來。曾燦與諸葛瑜卻都明白,這只是回光返照。
“當日齊郡一別,今日方才再次拜見董公。”曾燦心里沒有多少同情,反而有些懊惱。畢竟,一個死的董伯予能夠有多大價值——他在得到口供之后立刻趕來,為的是活捉董伯予而不是帶一具尸體回咸陽。
在咸陽看來,董伯予不僅僅是偽朝的丞相,更是嬴祝其人的智囊與支柱。擒獲此人的重要性,不在擒獲嬴祝之下,實在是大功一件。
“曾將軍,我將要死了,有幾句話,請你替我轉給趙和。”董伯予沒有理會他的客氣話。
曾燦一揚眉:“請講。”
“其一,江南三郡,亦為秦地,三郡之民,亦為秦民,請勿治其從我之罪……”董伯予道。
曾燦當初在稷下時便以辭鋒見稱,聽得董伯予這話,頓時心中不喜,當即冷笑道:“三郡之民哪有罪?我大軍得入潯陽,便是三郡之民迎入,此后我軍銜尾追擊,亦多仰賴三郡民力。三郡之民不唯無罪,甚至有功。董公此語,多此一舉。”
董伯予默然了一會兒,便又繼續道:“好吧,這一條不算……火妖乃是大敵,護國公欲御火妖,對犬戎、驪軒,不妨稍稍懷柔,以安其心……”
“犬戎、驪軒,皆畏威而不懷德之輩,便是對其再懷柔,亦不能使其歸心,反而增其驕意,令其以為我大秦虛弱。此語乃腐儒之見,我會轉呈護國公,但想來護國公亦會如此決斷。”曾燦又道。
董伯予很想與其辯一辯遠人來服的觀點,但終究是彌留之時,精力不濟,因此還是長嘆一聲,放棄此舉,繼續交待起后事來:“伯予家貧,老妻早亡,唯有二子,乞護國公勿治其罪……”
“董公二子,向無惡行,護國公是否治罪,依法而決,既無惡行,便無罪責,董公且放心。”曾燦似笑非笑地答道。
董伯予苦笑起來:“正是,他一向公正,若非如此,為何他總會嬴……罷了罷了,如今唯有一事,我身邊護衛,皆我親隨,因為約束得緊,亦無罪行,請曾將軍念在同出稷下的份上,量才而用,使之有個前途……”
吳、周、沈等人皆是涕淚橫流,跪倒在地上,便是諸葛瑜與曾燦,此時也不禁動容。
此前其一其二其三,皆是董伯予之計,為的就是這最后一條——以董伯予之智,哪怕到了此時,哪里會不知道自己那三句話都是多此一舉呢,但他仍然拼著最后一口氣要將這些話說出來,讓曾燦拒絕三次,也讓自己受辱三次,所為的,不過是以此讓曾燦快意,同時也讓曾燦覺得心生愧意,而對吳周沈等人能夠高看一籌罷了。
諸葛瑜與曾燦此時也明白他的用意,但這是陽謀,曾燦除非真的不顧自己的名聲,否則很難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