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漢一人立在墻上,像是分隔兩般天地,墻內湖水歸靜,亭子四周竹簾靜止不動,連茶杯中的茶葉升降旋轉的速度都減緩了。
儒門的尋常弟子,把呼吸也放輕。
而在墻外,本來同在河上乘涼的那些小船游客,突然紛紛升起了濃厚的歸家之情,就近靠岸棄船,成群結隊的向兩邊遠離。
只剩下逍遙子與蓋聶的那艘船,還在水中央。
方云漢先看向儒門一方:“大家都在小圣賢莊做客,就讓伏念先說。”
伏念環顧四周,心知如今的局面,推辭禮讓實在沒有什么必要,拱手之后便開口直言。
“儒學浩瀚,但也有樞要,或許可以用琴來做個比喻。琴是天地之正氣,山川之精神,其宮商角徵羽,如同仁、恕、禮、誠、孝,琴之五音協調,琴曲千變萬化,總可悅耳,君子得此五德,行事千策萬略,仍是正道。”
“而五德之中,以仁為首,不但是個人修持,也可以是國之方略,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于掌上。”
“很是理想。”方云漢葫蘆一晃,道,“儒家已過,接下來,還由曉夢來說?”
“天宗之道,我已說過。”
秋驪劍的劍柄延伸出三千銀絲,曉夢手握劍鞘的時候,整柄劍如同拂塵,在臂彎處一掃之后,說道,“人宗之道,剛才也已陳述,不必廢言了。”
在這個擁有武功和術法的世界,天宗人宗的理念分別,更多在于他們個人的修持,除了具體功法,若要囊括他們各自的理念,確實只要剛才那一番對話就夠了。
方云漢向左邊半側過身子,道:“那,縱橫家呢?”
墻外的小船上,逍遙子正要轉身看向蓋聶,突然有所警覺,把目光投向岸邊。
與此處小河隔著兩間民宅的一座高樓中,白發披拂的衛莊開口。
他以內力發聲,同樣的傳音之法,卻不像逍遙子一樣,掩蓋自身存在,帶著迥異于剛才所有開口之人的剛硬:“縱橫之道,知大局,善揣摩,通辯辭,會機變,全智勇,長謀略,能決斷。無所不出,無所不入,無所不可。”
衛莊的聲音傳入小圣賢莊,到“無所不可”四個字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之前頗為活躍,但在扶蘇踏出涼亭之后,就一直收斂自身存在感的張良,聽到這個停頓的時候,好像突然產生一種共感,眼中多了幾許黯然。
當年衛莊、張良同在韓國,他們一起選中的那個人,才是流沙真正的創立者——韓非。
不過,韓國都已經滅了好些年了。
小樓憑欄處,衛莊神色不改:“橫者攻于技,不只在列國之間,在一國之間,在一家之內,也可以通用,選賢擊庸,排擠強敵,一切勢力分合,其實只在人心取舍。攻得其心,就能歸合統一,逐步壯大。”
“而縱者攻于勢。”
小船之上,蓋聶獨坐的艙中,飄出一個平靜的聲音。
周圍的百姓聽不清他說了什么,但是莊內的人,與樓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小處的局勢,頃刻之間便可顛覆,其中謀算,大可不計。而若能尋得天下大勢的脈絡,踏入其中,順勢而為,所欲所求水到渠成,為將為相為圣,到時端看縱者用心于何處,皆可自取。”
高樓之上,衛莊目光不轉,橫眉冷目,諷笑道:“大勢橫掃六國?你當年或許是選對了,如今卻又為何要背離你的勢,這也是縱者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