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介靈說這段話的時候,充滿著慈悲、神圣的氣質,以至于連他那張如巖石一般冷峻的瘦削臉龐,也能看出許多友善與親和。
他看著方云漢的眼神仿佛在說,
——你!擁有更勝于大眾的力量,要來與我對抗的你!也只是一個掙扎在迷障之中,等待著拯救的人。
“正確的理念,在短時間內或許會被人的貪欲所蒙蔽、壓倒。在十年、百年、甚至三五百年的光陰里面,你剛才的這段話都不算是錯。”
方云漢對空桑教主的眼神完全無視,雖沒有否認他的這段話,卻又搖了搖頭,道,“但是,你們的理念,已經存在了四千多年啊!”
“在個人來說。有野心的年輕人,或許會在太平的時代向往亂世的存在,認為那種時代存在更多的機會與利益,但是當他們真正經歷了亂世,終究還是會向往原本的安寧。”
“以王朝來說。在數代昏庸暴虐的君主、官制弊端的積累之后,或許還會有大量的人才、兵馬,被腐朽的皇帝與高官所控制。最先起義的人,往往很難成為最后的贏家,但是,只要那最大的腐朽存在,終究會有更多的人走上起義的道路,使得推翻舊朝,成為一個時代的主流。”
語出如連珠的方云漢,故意停頓了一下,但唐介靈似乎沒有第一時間找到反駁的說法。
于是,年輕人繼續向“長者”闡述。
他一手遙指東側,道,“就在十七里之外,那是大齊如今的都城,而在我們這三千年的史冊之中。中土的皇朝,有十三朝都在那座城市定都。中土的文明,可以說是以那里為象征,那也是中土第一部法典編纂的地方。”
“這三千年的時光里,中土的皇朝,不乏有被異族欺凌的記錄。”
“擁有文字、法律,擁有更好的絲織技術,商貿體系,有更成熟的百官制度,有時卻被一些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存在種種野蠻習性的異族吊起來打。這似乎又是一種人的欲望,勝過了正確理念的例子。”
“然而,從我們的歷史之中,把這些異族分解開來看,就會發現。他們那每一個強盛的部族,在依靠野蠻強大起來之后,終究會學習中土的法律、模仿中土的文字、保留中土皇朝的制度基礎,任何英明的君主,都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一旦他們從前的習性越過了這種英明的決定,這些強盛起來的異族,就會被中土挫敗、同化。”
“這些,就是更正確的事、更正確的理念,在時間拉到足夠長之后,自然而然展現出來的吸引力。”
方云漢哈哈笑道,“至于像你們這樣,無法自行吸引已經成長起來的人物,只能從上而下的去蠱惑那些普通民眾。這種人代表的,往往不是正確,而是那些腐朽卻強大,又注定會被取締的“錯誤’。”
唐介靈終于找到一個反駁的機會:“我們傳教之時,從未用法術蠱惑民眾。”
“誰說只有法術才能算蠱惑?”方云漢哼了一聲,“用更廣泛的知識,有選擇性的去舉例、說明,利用看似正義、振奮、悲憫的言語,來給民眾營造出錯誤的認知,這難道就不叫蠱惑了嗎?”
空桑教主沉默了一會兒,垂下眼眸,眼底深處生出一絲不耐,沉聲道:“你說的這些都是從歷史中得出的結論,但如果,人真的能夠從歷史中,學到正確的知識,天下又豈會仍然陷在分合更迭,殺與被殺的循環。”
他雙掌分開,向前一步,咄咄逼人的說道,“上古萬年史冊,汝等三千年光陰,在旁人眼中是兩個時代,甚至是兩種文明,但在我所看到的,是根本沒有區別的愚昧萬眾。”
“無論上古還是如今,沒有得到信仰的人,都是一樣的惡劣,一樣的滿身罪業,一樣的巧舌如簧。”
方云漢寸步不讓,淡然道:“把你的神以外,一切的理念,都大加貶斥。以為只有你的信仰才是信仰嗎?”
“我本來以為你是一個可以教化的人,想用今天這番話給你埋下一點啟發。”
方云漢嘆息一聲,“現在看來,你這樣的人,不配給予思辨,只配被暴力來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