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開右手邊的木門,一眼便看見靠在窗邊的奶奶。她正借窗外的光縫補著抹布。弟弟則在土炕上爬來爬去,追著一個破舊的塑料小汽車,嘴里還不時的喊著,“滴滴,嗚嗚嗚———。”
聽奶奶說,這種用各種碎布縫補起來的抹布,一個可以賣到兩毛錢,那是在二零零三年的時候。
從我記事起,奶奶家里到處都能看見這種抹布,一捆一捆的堆在了窗臺上。但我從部隊復員回來,卻再也沒有見過。后來,我也有過好奇,那些碎布都是哪來的?那些被奶奶縫好的四方形抹布,又都賣給了誰?賣到了哪里?每次,我想問,卻又每次都忘記了。
不過,我印象最深的是,奶奶說過,她靠這點手藝活養活了五個孩子。
弟弟見我過來,從炕上爬了起來,他丟掉了手中的塑料小汽車,“哥,哥哥,回來了!”他向我跑來。
我一把接住了他,他笑嘻嘻的看著我,“今天,聽奶奶的話了嗎?”我問。
他用力的點了點頭,“聽話了!”
我狠狠的親了他一口,“真乖。”
奶奶放下右手中的剪刀,又將左手里的細針插在了碎布上,“我老孩兒,這么早就放學啦!”
我在炕沿邊坐下,把弟弟放回到炕上。“老太太,這外面下大雨,屋里這么黑,你也不開燈。”
“又不是瞎了,浪費那個電干嘛!”奶奶將她身邊的碎布往右邊推了推,給自己騰出了些許空間。
“老太太,你又縫那破抹布!”
“小鬼孩子,這怎么就破抹布了?要是沒這個,你爸爸小時候就餓死嘍!”奶奶向炕沿邊挪了挪。
“是,是,您說啥都對!”我拼命的點頭。
“餓不餓?奶奶給你煮點面條去!”奶奶邊說邊又往炕沿邊移動。
“不餓,不餓,”我連連擺手。“等會,我還要去接林佳新放學呢!老嬸兒還說要給我們仨炒雞蛋吃!”
“你老嬸就養那么兩只雞,叫她這么個吃法,早晚得把雞累死。”奶奶邊說邊又向炕里挪了回去,“那我不管你嘍,你跟你弟弟玩吧!”
我哦了一聲,把水靴一脫,爬到了炕上,背靠著被子躺在了那里。
奶奶隨手拿起身邊黑色的線團,右手握住線頭的一端,將線頭放進嘴里抿了抿,又用另一只手捋了捋繩頭。然后,右手繼續握著線頭,左手拿起插在碎布上的細鐵針,兩手同時拿到了眼前。
窗外的雷依舊時有時無的響著,閃電一閃一閃的照亮了奶奶的側臉。她瞪了瞪眼睛,將線穿過了針孔,右手拽著細針,左手拉著線頭。然后,她將兩根線拉到一樣的長度,用牙咬斷了黑線的另一端,左手迅速在黑線的尾端打了一個結。
那一刻,我在想奶奶要這樣穿針引線多少年,才會做到如此的嫻熟。
我借著窗外微弱的光,看著她滿頭的銀發,還有,那滿是褶皺的臉上清楚的老年斑。努力的回想著自打記事起她的樣子。或許,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跡,多到我己經記不清,記憶中的奶奶應該是什么樣了。
“奶奶又老了嗎?”我心想。“可是,原先的奶奶,又該是什么樣子的呢?”我想不出答案。
“奶奶!爺爺他是怎樣一個人?”我看著奶奶的背影,隨口問道。
“是個英雄!”奶奶淡淡的說。
“可是,英雄都不長命!”我說。
“是呀!你爺爺就是個短命鬼!”奶奶嘆息了一聲,雙手依舊在縫補著碎布。
“我爺爺,也挺可憐的!”我側過身子,盯著棚頂發呆。
“你爺爺,他是個好人。可是,好人都不長命。你奶奶我,雖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卻不得不活這么久。”
窗外的雨依舊在下,雨水噼里啪啦的拍打著玻璃窗戶。
曾經,無數個這樣的雨天。奶奶,都是像現在這樣彎著身子,穿針引線的將一條條碎布,縫補成一塊塊正方形的抹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從42歲起一直到現在。靠這點生計養活了五個孩子。她將他們撫養成人,讓他們娶妻生子。
而如今,她依舊一個人孤身生活。
直到,二零二零年奶奶已經八十七歲了,如今,她依舊還是一個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