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目光所及之處皆是黑暗。
天空,大地,田地,大江,山川,河流,全是黑暗。
樹木,青草,鮮花,大海,云朵,空氣,全是黑暗。
銀白色的線條,如一張密集的大網。在高空,在深海,在林間,在風中,在云中,在空氣中。
它們無處不在,它們環環相扣。
一根根線條,在我的眼前越來越粗。黑暗中,不停散發奪目的白的光暈。接著,它們不停相交原地打結,相互撞擊融合。然后,它們在分離碰撞,在融合相交打成死結。
最終,如一條貪吃的巨蛇,不停的吞噬著自己的尾巴。它在原地打轉,身體越纏繞越扭曲。
終于,將自己纏繞致死。
我笨重的腦袋已經超出負荷,一陣陣不斷的劇烈疼痛。這種針扎般的疼痛感,令我頭暈目眩,陣陣作嘔。我頭疼欲裂,腦漿幾乎快要崩裂出來。
幻境之中,我的眼前時而白,時而黑。時而看不清一切,時而一切又無比的清晰。
我站在不知名的土地上,我站在不知名的高山里,我站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中,我站在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我躺在綠油油的田野里,我睡在黃燦燦的落葉中。我跪在暗無天日的枯井中,我趴在冰冷刺骨的風雪中。
我總是瞪大著雙眼,感受著周圍一切的痛苦。
我的意識無比清晰。早已不受控制的身體,伴隨著扭曲的線條,隨意切換周圍的風景。
那些白色的線條,可以變換成任何形狀樣子。然后,又在原地不停扭曲打結變換。
早已不受控制的雙手,死死的抓住可能攥住的一切。
下一秒,我的五官開始分裂。它們各有主見,默契的向著不同的方向前進。
下一刻,整張臉都將四分五裂。
我不確定這是真實,還是夢境。可是,無論我如何努力。身體總也使不出力氣。
漸漸的,那些銀白色的線條,全部匯集在空中。它扭曲成一張方方正正的長臉,五官無比清晰。
他的雙眼流著暗紅色的眼淚。他張開嘴,正欲奔我而來。那條血紅色的舌頭上,長著一排排似鋸齒般如的刺。
我看不見他唇內的牙齒,越是想要看的更清楚,自己看到的就會越模糊。
那張臉上面無表情,雙眼深邃空洞且無光。
他的鼻息間不斷噴發出兩縷青煙,舌頭如一條巨蛇,將我的脖子緊緊的纏繞。
呼吸越來越困難,幾乎無法喘息。
我恐懼的瞪大雙眼,卻怎么也動彈不動。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我笑,努力凄涼的笑。
突然,虛擬世界里的一切都以失控,它們拼命相交打結,扭成大腦的形狀。
頭好疼,仿佛被鋼鐵敲擊般的疼。
我緊緊皺眉,狠狠的咬著牙。可是,在怎么努力,還是睜不開雙眼。
接著,大腦碎裂一地,流成黑色的河流。
于是,我的全世界一片昏暗。
第二日凌晨。
我從病床上一躍而起,渾身上下都是冷汗。一陣陣酸臭的氣味,源源不斷的從被窩和衣服里散發出來。我用力的倒吸一口冷氣,用左手拭去額頭上的汗珠。
右手上扎著的點滴,還在一滴滴輸入身體。
窗外,天還未亮。窗簾將外面的一切,遮擋的嚴嚴實實。
我坐在病床上,呼吸漸漸平穩下來。
后來,我才知道。
自己連續高燒不退,昏迷整整兩天兩夜的時間。
以后的日子里,我總會重復著相同的夢。而且,每一次夢醒都幾乎窒息。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脖子越來越敏感。
時至今日,也從未讓別人輕易的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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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千零七年十一月。長春的風很大,落葉紛紛歸于塵土。營區內的果子落滿一地,腐爛成一坨坨黑色的肥料。
三十二位老兵并排而立,雙眼漲紅。他們的肩上不在有臂章,頭頂不在有耀眼的國徽。胸前的紅花如烈火一般妖艷,如六月傍晚的晚霞般緋紅。
“敬禮!”秦明高喊。
我們相對而立,互相敬禮。
我們相視而望,互相道別。
我們上前互相擁抱叮囑,我們不舍放手雙眼通紅。
“保重!”
“一路順風!”
“老兵,加油!”
“新兵,加油!”
走上破舊的黃海大客,車里塞滿不舍與留戀。
“當兵后悔兩年,不當兵后悔一輩子。”
老兵沒有說過自己后悔沒有,我們來不及問老兵家住何處。
自此一別,天涯海角。
自此一去,再無橄欖。
車緩緩地發動了,正如我們剛來時那樣。司機依舊不停的抱怨,沒人吱聲。車終究離開了營區,老兵永遠離開了我們的世界。
他們的軍旅生涯已經謝幕,而我們的軍旅生涯已經過半。
沒有什么總結性的文字,只有義務的傳承。
道別沒有揮手,只有目光的相送。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愿所有老兵,都能無悔入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