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池中的碗筷堆疊成山,污水橫流,張雪林刷碗的姿勢很是嫻熟,耳邊忽然聽到熟悉的地名,刷子登時落了水,她兩步沖出廚房,看向電視屏幕。
“干什么呢?水管都不關!”
張雪林被男朋友撞得趔趄了下,目光卻沒動,一直聽完遇害者名單,才低下頭,輕不可聞地吐出一口氣。
沒有熟悉的名字。
她……養父母都平安,哥哥也平安。
不多時,新聞里再一次出現了特別熟悉的名字。
其實,玉英這個名字也很好聽。
這兩年天天在各個渠道聽這個名字,時不時在網絡上相遇,雖然只是單方面的,張雪林也已經習慣了,并不會如一開始那般只要聽見就要犯病,就要瘋癲。
這么久的苦日子過下來,她的瘋病到似是好了許多,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以前的生活,可是就在這一刻,無數記憶紛至沓來,不肯讓她有絲毫的回避。
她做過張家的小公主,被捧在手心里活了二十幾年,她學的是畫畫,也本以為自己的一生都要獻給繪畫了。
沒想到那一切都是虛幻,都是假象。和藹可親的小叔陡然就變了張嘴臉,家里一出事,好父親,好哥哥都成了把利益放得比情感更重的人,她就這么被拋棄掉,就好像她只是個能輕易舍棄的東西。
張雪林的目光落在茶幾上,上面有幾份雜志,封面上的攝影作品叫《她與它》。
楊玉英坐在地陷空間的邊緣,神色冷淡,面前便是很難留下影像的地窟,而她身后趴著一只軟軟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小貓,小貓正在酣眠。
因為磁場的緣故,拍出來的照片影像扭曲而模糊,但正是這種模糊,居然為這幅作品帶來了很奇妙的感覺,所有看到照片的人,都會不知不覺地被其吸引。
“又發呆,整天不是發呆就是犯傻,就你這樣,還想和我結婚?我娶你還不如娶個棒槌。”
男朋友在廚房里小聲嘀咕。
他明知道自己能聽得見,他還偏偏要不停地說,張雪林忽然笑起來,笑著笑著,淚流滿面!
她猛地把圍裙扯下來扔在地上,推開大門就走了出去,走到陽光下,張雪林頓了頓足。
沒有人追出來哄她。
張雪林愣了一會兒,抬起手對著陽光照了照,楊玉英的手經常被人贊美,她的手也很好看,手指修長,只要不細看,同樣很漂亮,這曾是一雙拿畫筆的手啊……
半晌,她又轉頭回去,她不是多愛這個男朋友,也不是害怕,她早就不是當年需要別人全方位保護,一點風都不能透的嬌弱的花朵,從她義無反顧地離開張家那一天起,她就已經和以前完全不同。
可她憑什么離開?這房子的首付有她一半,她也有努力在網上接插畫,接各種畫作,賺錢來還房貸,這是她的家,她的房子,她肯定不會走。
張雪林現在其實可以找一份好工作的,當年張家在她身上潑下的污水,壞了她的名聲,可這么多年過去,人們總是善忘的,以她的學歷,只要不是要求特別高,想找一份教美術的工作絕對沒問題。
可是她經歷的一切,比想象中帶給她的影響還大,她到現在也有些不敢面對人群,不敢去求職,不敢去應聘。因此她寧愿在網上接活,做一些很不穩定的工作。
推門進去,不理會陰陽怪氣的男朋友,張雪林回到自己的房間,默默地躺在床上。
她似睡非睡間,仿佛做了一個夢。
這個世界沒有楊玉英,楊玉英早早就死了,她沒有被張家趕出家門,家里什么事都不曾發生,小叔叔疼愛她,父母把她當掌上明珠,兩個兄長加倍地寵她,就連結婚也要她來做主。
她每天只需要畫畫,只需要接受所有人的吹捧和寵愛就好,真幸福啊。
就在這樣的幸福中,地陷來了,房屋傾塌,房梁重重地壓在她的腰間,她彌留前看著親人們哭嚎不止。
啊,真是個噩夢。
楊玉英太留戀大順了,在這個世界活到了九十九歲,直到八十五歲,她還奮斗在第一線。
這輩子救人無數,究竟救了有多少,連最專業的統計機構也沒能統計得特別清楚。
夏志明和林官在世的時候,到是一人告訴她一個數字,只是,時隔數年,她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