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何止他一個人如此,在陰暗而潮濕的底艙之中,一群面色蒼白的旅客,無不是神情茫然的看坐在艙底,他們大抵都是“漢奸”的家眷,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底艙中,被分置在幾間囚牢內,因為底艙的通風不良,所以這些只有鐵柵欄桿的囚牢中,仍然充斥著各種味道,對于這些大多數已經過慣了養尊處優日子的官員家眷來說,天堂至地獄的落差,總讓他們嘗盡了人間的辛酸苦楚,不過幸好,在這船上不像舊時監牢,至少沒有獄卒們對他們的百般的羞辱。
囚獄中,那些神情苦楚的女人們,時而發出一些哭聲,即便是已經過去那么長時間,她們仍然沉浸于家破的悲痛之中,甚至暗自惱悔著自家夫君一條黑道走到了底。
“阿娘,我們為什么要去臺灣?”
坐在娘的懷中,四五歲的孩子有些不解的問道,對于年幼的孩子來說,他們根本就無法理解,什么是“漢奸”什么是“敗類”,或許,在他們的認知之中,只有一個——要去遠方。
去的是一個未知的遠方。甚至在許多人的謠傳之中,那里不僅是一片蠻夷之地,而且在山林之中還有吃人的生番蠻夷。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自然不能夠和江南相比。
不知多少人一想到他們要去的地方,那淚水自然也就跟著流了下來。
“還不是因為你那爹爹……”
女人神情黯然的說道。話還沒說完,那淚水就不住的流了下來,緊抱著懷中的孩子,女人的臉上盡是一陣茫然,到了臺灣,她們娘兩可怎么活下去?
過去,在家的時候,可以靠著家里的田地收些租子,可現在,現在到了臺灣,什么都沒有,可怎么活下去?
不知多少次,她連想死的都有了,可是若是她死了,孩子怎么辦?她跳了河、投了井,孩子可不就得餓死?
即便是她死了,孩子不還得背被送到臺灣!不還得受那些罪。
“但愿我們娘倆能在那里活下來吧……”
在心里默默的尋思著,她又一次按了下衣擺,那衣擺里縫著兩個金手鐲,對于她來說,這兩個金手鐲是她最后的家當,也是她們娘倆在臺灣的唯一依靠。
看著這牢籠中的女人們,她的秀眉緊鎖著,神情黯然,一雙眼睛望著那艙壁,像是想要看透那船艙似的,想要看穿這艙外的世界,但是映入眼中的卻只是那厚實的艙壁。
“鄭老爺下來了……”
恰在這時,不知是誰言語了一聲,牢籠中的人們無不是用一種羨慕的眼光看著下到艙底的鄭俠如,相比于他們這些“漢奸家眷”,鄭俠如雖然是個犯官,可人家卻不是漢奸,人家是漢官。顯然就是這個身份讓他卻受到格外的照料,就在上船的當天,那船長就派人來照應了他,據說那船長就是揚州人,家中曾受鄭俠如的恩惠,這會自然是要報恩的。
還是做官好啊!
在眾人的心底這么尋思著的時候,他們卻又想到了自己的家人,若不是家人于滿清那邊做官,他們又何至于如此?
我本愛官人,又有何錯?
感受到眾人羨慕的眼神,鄭俠如的心底浮現出這樣一個念頭,又有何錯?何錯之有?
錯就錯在,你們的家人選錯了隊伍啊!
看著那一張張茫然而又絕望的臉,鄭俠如終于想通了,至少,一直以來,他都站對了隊,現在同樣也是如此……
但,從來都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就像這船底唱的這些人一樣,他們之所以遭現在的這些罪,不就是因為他們的家人沒有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無論如何,自己都必須要做出正確的選擇。這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鄭家!為了鄭家將來的榮華富貴,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