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不在意道:“刮了一下。”
傷口在下巴的內側,十分隱晦,皇甫賢是眼尖,否則也是看不到的。
皇甫賢垂下眸子,指尖捏了捏自己的褲腿:“在水下磕的嗎?”
顧嬌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大晚上的水花又大看不清,就是下巴被刮了一下顧嬌才知道那里有塊石頭。
皇甫賢道:“為了我這樣的人,不值得。”
顧嬌沒說話,繼續忙手頭的活兒。
屋子里很靜,隔壁與前院卻時不時傳來人間煙火的聲音,小八又在啃顧琰的鞋子了,小九和它一塊兒,其余七只雞都乖乖回了自己籠子。
隔壁趙大爺正在呵斥小兒子,胡同里劉大嬸兒在攆鵝,周阿婆家又炸臭鱖魚了,臭味兒都飄到這里來了。
皇甫賢再一次看向顧嬌忙碌的小身影,不知為何,他心底忽然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情緒。
“我小時候,她對我很好。”
顧嬌全部收拾完畢時,皇甫賢再度開口,“總是帶我出去玩兒,會給我做好吃的,她去賑濟災民也會背上我,我記憶中做過的最多的事就是趴在她的背上,和她一起施粥、放羊。”
“你們邊塞的生活都那么苦嗎?”顧嬌去過邊塞,自然知道邊塞的百姓十分疾苦,也聽說了寧安公主沒什么皇室包袱,跟著百姓一起吃苦。
但這不是寧安的真面目暴露了嗎?不免讓人懷疑那些所謂的吃苦是在作秀。
“我不覺得苦。”皇甫賢說。
“也是。”顧嬌說。
在鄉下那么窮的時候,凈空也從沒嫌棄過家里苦。
孩子想要的東西有時其實很簡單。
皇甫賢望向晦澀無邊的夜幕:“但是后來一切都變了。”
顧嬌朝他看了過來。
皇甫賢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夜空里最亮的那顆星子,像是緬懷什么遙不可及的回憶:“自從我的腿斷了之后,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她變得不敢再靠近我,不再像從前那樣喜歡背我、抱我,也不再讓我和她一起睡覺。她說,她怕壓到我的傷口。”
“我當時才五歲,我不懂,后面漸漸長大,我才明白她不是害怕,她是厭惡,她厭惡我這殘破的身子,她厭惡我再也不能做一個正常的孩子,她甚至不想和我待在一起。”
“每次磨骨時我都希望她能陪在我身邊,她不用抱著我,只用拉著我的手就好。”
“可是她沒有。”
一次也沒有。
顧嬌似乎有些明白了,皇甫賢對自己的厭棄很大一部分程度上是來自爹娘尤其是寧安公主的厭棄,它摧毀了他全部的自尊與自信,比起奪走他的雙腿,寧安的各種暴力才是真正給他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為什么他的娘不疼他?
就因為他沒有腿嗎?
那他活著的意義是什么?
顧嬌看著他道:“她這樣對你,你也還是為她難過嗎?”
皇甫賢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說道:“……她是我娘。”
……
漆黑的大牢,莊太后神色淡淡地站在過道中,并不靠近一步。
秦公公早已將衙役們帶到了別處,只留下幾個心腹高手看守。
莊太后道:“說吧,你是什么時候變成寧安的?”
世上大多數人都撕不下面子,捅不破那層窗戶紙,可莊太后不是這樣的性子。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優柔寡斷。
她要說,就一針見血地說。
寧安趴在地上,仰起頭,似笑非笑地望向莊太后:“我就是寧安啊,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