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騎著高頭駿馬的少年,他一手拽緊韁繩,一手握住一桿紅纓槍,自大雨中奔赴而來,他渾身被雨水濕透,發絲凌亂地粘在臉上,一雙冷靜的眼眸卻透出不羈的從容。
他朝著軒轅家的府邸策馬而來。
景二爺不由自主地恍惚了。
是雨水太大,還是腦海中幻想太真。
他竟仿佛看見昔日的大舅子從軍營歸來,也是這般從容不羈的神態。
就在這條街上,就在這座府邸前。
大舅子翻身下馬,走上臺階,像往常那樣推開府邸的大門——
景二爺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睜大眸子,那一瞬,他感覺一切慘劇都沒有發生,大門打開,里頭的人就會笑吟吟地走出來。
然而大舅子并沒有這么做,他來到兩匹馬的面前,制止分開了它們。
景二爺如夢初醒。
不是大舅子。
不是。
大舅子已經死了,是他親自給大舅子收的尸。
他親自將大舅子從城墻上放下來的,他拔下貫穿了大舅子身體的紅纓槍時一雙手都在顫抖。
景二爺轉過頭,不讓大哥瞧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安國公沒有哭。
他的眼淚已經流干了。
在軒轅家覆滅之后,在痛失了身懷六甲的愛妻之后,在音音也在懷中永遠地閉上雙眼之后,他就再也沒有眼淚了。
景二爺抬手胡亂抹了把眼睛,壓下喉頭哽咽,語氣如常地說道:“是蕭六郎那小子。”
安國公當然也看見了。
他的目光落在顧嬌的身上。
顧嬌一手拿著紅纓槍,另一手抬起來摸上了黑風王的腦袋,冷靜的眉眼看著它。
黑風王漸漸被安撫。
不知是不是終于意識到它等了大半生的主人再也回不來了,它仰頭,望向不見天日的蒼穹,發出了凄厲的哀鳴。
顧嬌靜靜地陪著它。
顧嬌很少能與人或外界產生共情。
但這一刻,她垂眸抬手,捂了捂自己心口。
“什么人!”
大雨中沖來幾名城防侍衛,他們是接到附近的百姓舉報,說有可疑之人往軒轅家的舊址去了。
軒轅家雖已抄家滅門,這條昔日繁華絡繹的街道也成了一條死街,可軒轅家給所有人造成的震懾是經久不衰的。
城防侍衛不敢大意,于是趕來一瞧究竟。
景二爺忙撐傘下馬,攔住了幾名要朝顧嬌走過去的城防侍衛。
他亮出了國公府的令牌,還算客氣地說道:“我和我大哥的馬受驚了,跑來了這里,那邊是我的侍衛。”
他一邊說,一邊自懷中掏出一個錢袋,拋給了為首的城防侍衛。
侍衛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原來是景二爺,失敬失敬。”安國公府與軒轅家是姻親,他才不信安國公府的馬是無意中跑來這里的。
他掂了掂手中的銀子,滿意地笑了笑,拱手說道:“雨這么大,確實容易驚馬,既然景二爺已經將馬找到了,那我們就先行告辭了。”
景二爺微笑頷首:“慢走。”
侍衛們走出老遠后,一名同伴道:“咱們要不要告訴上頭啊?”
為首的侍衛道:“告訴上頭什么?安國公兄弟來緬懷軒轅家的人了?你當盛都有誰不知安國公與軒轅家的交情?當初軒轅家謀反兵敗,所有與他們有交往的人避之不及,唯恐惹禍上身,只有還是景世子的安國公冒著砍頭的風險跑去戰場為軒轅家的人收尸,景二爺也跟去了,也是個不怕死的。他們這些年是少緬懷軒轅家的亡人了嗎?有什么可往上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