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三個人又拋開了維爾福檢察官的事情,談論了一些最近的政治話題,以及揣摩接下來的政壇動向其中最重要的,是揣摩哪些人可以為波拿巴家族所用。
談到這里的時候,諾瓦蒂埃侯爵總算來了精神,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而對這些問題埃德蒙唐泰斯基本插不上嘴,只是在旁邊靜靜聽著,并且默記著,猶如上課聽講的學生一樣。
說到最后,諾瓦蒂埃侯爵對如今的時局做出了總結。
“在如今這個年代,厲行專制政體已經不合時宜,尤其是在覺醒后的法蘭西,一位君主無法純粹依靠刀槍來把他個人的意志強加于國民身上,甚至無法無視他的政府和議會,他只能和現有政體攜手共治,并且接受人民嚴苛的審視和評判,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仿佛是為了證明他自己的論點似的,他又繼續解釋,“先皇在1815年復辟的時候,就拋棄了他在帝國時代的獨斷權威,宣布自己要實行寬容的政治,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夠爭取到民心;而等到波旁王室回歸之后,盡管他們時時刻刻都想要回到舊時代,但是他們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路易十八國王頒布了憲章就是明例,他知道如果不做出寬容的姿態,那么他會立刻跟哥哥那樣被法蘭西人民推翻可以預想得到,在人民如今對查理十世國王的倒行逆施普遍不滿的今天,陛下如果想要爭取民心,勢必也要做出比之前更加寬容的姿態。”
“可是陛下不是一個寬容的人啊”特雷維爾侯爵嘆了口氣,“我跟他共處了一段時間我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很虛心的人,善于聽取別人的建議,但是他也非常執拗,一旦做出什么決定,就不容許他人質疑,非要把它完成不可讓陛下寬容別人冒犯自己的權威,實屬不易。”
按理說來,這些話特雷維爾侯爵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身為臣下不能妄議君主,不過此時此刻在座的三個人都是波拿巴黨派內的核心成員,因此私下里說出來并不犯忌諱,甚至有一種“和陛下足夠親近”的感覺。
埃德蒙唐泰斯對此也深以為然,他在陛下身邊呆的時間要更長,自然也更加理解那個少年人。“陛下骨子里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他瞧不起那些夸夸其談卻一事無成的人,他是個實干派,而且深信自己一定是對的我不覺得這是什么缺點,如果沒有這些特質的話,他也不會有如今的成就了。”
“你說得對,對蠢材來說,固執很危險,但是對聰明人來說,這絕不是缺點,因為聰明人往往顧慮太多瞻前顧后,殊不知大事都是那些一根筋的人干出來的,羅伯斯庇爾被推上臺的時候他受過治國的訓練嗎他沒有,但是他就是靠著那股執拗的狠勁穩固住了國外入侵和國內叛亂的局勢,不管掉了多少腦袋,這都是他的本事我雖然也被他追殺過,但是我承認這份本事。”諾瓦蒂埃侯爵微笑著回答,“但是,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做法,在默默觀察這個國家已經快半個世紀了,雖然現在我已經賦閑在家,但是我仍舊關注著新時代的脈搏所以我認為,陛下需要一邊執拗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一邊卻要有適應這個時代的手腕,只有這樣他才能夠把位子坐穩。”
“愿聞其詳。”埃德蒙唐泰斯頓時來了興趣。
諾瓦蒂埃侯爵知道基督山伯爵是陛下的心腹,他今天在伯爵面前所說的一切,一定會很快被傳到那位少年陛下的耳中,所以他也鼓足了氣勁,拼命想要把自己的“諫言”說得更加透徹,以便讓陛下聽取。
“首先,他要與議會合作,并且把它當成一個需要尊重的立法機關而不是純粹的執行機關,但同時他也要想辦法馴服它,讓它配合君主的每一個行動,把他的意圖光明正大地合法化,我們的國民畢竟還相信議會是代表他們的”
“那又該怎么做到呢”埃德蒙唐泰斯再問。
“自從波旁家族復辟以來,我已經觀察十幾年了,我們的議會就像個大客棧,各種派別隨著民意的波動而不斷地更換著席位,每次都會給君主送來意想不到的客人。對于庸君來說,這會讓他們手足無措,他們不知道如何應付紛亂的局勢,以及每個兩三年就變了個樣子的政治風向;而對聰明的君主來說,這恰好是他左右逢源的機會,他可以把自己隱藏在議會的吵吵嚷嚷之后,用首相和大臣們來面對這種紛亂的爭吵,把自己隔離于無休止的爭吵之外,超然地施展權力,并且拉攏那些御用的反對派。”諾瓦蒂埃侯爵低聲回答,“我親身參與過1789年那個偉大的制憲議會,那里雖然有些人也是無聊的庸人,但是卻有著好多個偉人齊聚一堂,那真是個群英薈萃的場面相比較起來,如今的議會里都是一群賣弄口才卻蠅營狗茍的小廢物罷了,只要施展手段,可以輕松駕馭他們。”
從諾瓦蒂埃侯爵的語氣當中,埃德蒙唐泰斯突然察覺到了侯爵給自己的定位、或者說他對陛下的開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