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理想主義者認為自由高于生命或者任何東西,但是對大多數凡人來說,怎樣讓自己和家人活到明天或者明年才是更重要的事情,革命者也許帶來了自由但沒有帶來面包,相反物價飛漲,貨幣卻一直在貶值,他們已經把人民逼瘋了,為了擺脫這一切人民甚至愿意被魔鬼拯救。帝國給了人民穩定的物價和就業,人民并不在乎它是怎么做到的,也不在乎這是國王給的,還是總統給的,或者是皇帝給的,這對他們來說不重要。既然羅伯斯庇爾沒有做到而拿破侖做到了,那么他們當然為拿破侖歡呼,一切就是這么簡單——血腥的恐怖不僅僅消滅了許多人,還讓更多人寧可以茍且求生來擺脫它,哪怕代價是做一個野心家的臣仆他們也很滿意。”
貝多芬拿過了紙條看了看,雖然心里并不認同,但是他也知道,面前的少年所說的話符合事實,至少一定程度上符合事實。
“我所贊揚拿破侖的正是這一點,他曾經把革命引入正軌,并且拯救了它。他消除了無意義的血腥,然后以《民法典》來把革命的理想落實到紙面上……可是到了最后一步他卻背叛了它,這真是莫大的遺憾!”
“如果能完全按您所說的做,那我承認他將成為圣賢……可是請問法國人又怎么對待圣賢呢?比起虛幻的尊崇,他寧可索取塵世的好處,您大可以為此責備他,但是我想他卻有資格得到這些。”艾格隆寫道。
“我可以接受他為自己的貢獻得到應有的獎勵,甚至終身統治法蘭西——那么您呢?您有資格嗎?設想一下,如果帝國沒有毀滅而您順利繼位,您為法蘭西做過什么貢獻嗎?您又拯救過誰?除了身為他兒子您沒有做出任何貢獻,然而一個大國卻荒謬地落到了您的身上,任由您來支配!那樣的話,這一切和波旁家族統治時期又有什么不一樣?波拿巴先生,如果革命只是把法蘭西從一個家族的世襲私產變成另外一個家族的世襲私產,那一切也就是毫無意義了,何必折騰呢?”
艾格隆沉默了。
這個問題倒是直擊了要害。
“帝國源于人民,拿破侖是法蘭西人的皇帝而不是法蘭西的皇帝。如果人民愿意授權于我,讓我來承擔大命,帶領這個偉大的國家走向繁榮,那么我會義不容辭地承擔我的責任,用我的生命和我全部的腦力體力來守衛這個偉大的國家。但如果人民不愿意給出這個威嚴的授權,我會自覺地走下歷史舞臺。”
最后他這樣寫道。
他當然并不像自己表面所說的這樣坦蕩——如果真的當了皇帝,他又怎么可能輸掉公決?
所謂的權力,就是掩藏在這些華麗的辭藻之下的。
拿破侖三世的第二帝國,也就是在這樣一次次的公民投票和“授權”當中走完自己的歷史進程的。
說到底,誰來設置議題,誰就贏了一半的投票;誰來負責點票,那么誰就贏了整個投票。
頓了頓之后,艾格隆突然察覺到了,自己的這些話非常不妥,于是他馬上又加了一句。
“當然,現在談論這些話題已經毫無意義了,我沒有希望再統治法國,也不愿意再去緬懷那個已經逝去的帝國,所有這一切都只是茶余飯后的閑談罷了,您大可不必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寫完這些之后,他才重新將紙片遞給了年老的音樂家。他適應了這種全新的交流方式。
看了他的回復之后,貝多芬又打量著少年人,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發出了悠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