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用了上千民工修筑墳墓,又有公主府上千仆婢浩浩蕩蕩從洛陽送葬,路祭的王公貴族排到了洛陽城外,前前后后又耗去了一個多月。
若問沈夢昔為何要如此厚葬薛紹,她說不清,只知道腦子里盤旋的就是這個想法,身不由己。直至薛紹的墓室封閉,她才倏地清明。
沈夢昔感覺身心輕松,那股沉溺于心間的哀痛和怨氣全部消散。
她看著雙墓室規格的墳墓,心想,大概太平把自己也葬在了這里吧!
回程途中,夜間終于不再亂夢,身心合一。
回到洛陽,她先回府沐浴,再去宮城拜見天后,無悲無喜,十分平靜,倒叫天后多了幾分難過和愧疚,當即封太平的小女兒鹿兒為寶泉縣主。
天后則看著神情疏離落寞的女兒,神情復雜。轉頭再看著案頭的高高摞起的奏折,揮手讓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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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能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這是沈夢昔的處事原則之一。
但是接受起來,還是有些困難,首先是長裙曳地,行走不便;二是飲食不慣,想吃的都沒有;再是禮儀繁多,還有就是不自由,沒有獨處時間。
她看著銅鏡里頂著一腦袋金釵花鈿的自己,絲毫不覺得好看,只覺得俗不可耐,不由得嘆氣,清風體貼地給她輕輕揉揉頸椎,以示安慰。
清風今年二十一歲,從六歲起就跟著太平公主,很是能領會公主心意。
但這次,她錯了。
沈夢昔指著頭頂那坨高髻,說:“今天不戴這個!”
沈夢昔抓起一根金簪,搔著頭皮癢處,大熱天的還得戴這玩意兒。她大約十天才能洗一次頭發,或者進宮前才洗澡。因婢女們怕她生病,不許她頻繁洗頭,而且洗一次,就得兩個時辰,小半天下來,別的什么也做不了。
“娘子,今日安寧縣主要來探望,為免匆忙,還是戴著吧。”清風不聽她的,繼續在假發銜接處插了一把半月形梳篦,金質梳背上嵌著幾塊豆粒大的紅寶石,十分耀眼。
沈夢昔又一次嘆氣,多福雙手托著幾套衣裙進來,行禮后俏生生地說:“娘子今日要穿哪一身?”
紅的綠的藍的紫的,綾緞輕紗,托在妙齡少女的手上,十分的養眼。雖然公主不必為駙馬戴孝,但是她還是指了那套藍色衣裙,又堅決地讓清風把首飾去了一半,頭上頓時一輕,清風又悄悄把紅寶石梳篦換成與衣裙相配的藍寶石。
穿戴好,已經過去一個時辰,她拒絕清風為她化妝,自己淡淡掃了眉毛,點了些口脂了事。
庭院傳來嬰兒的啼哭,沈夢昔一個激靈,想起如今自己是四個娃娃的母親,這段日子渾渾噩噩的,清明之后的兩天也只顧著適應新身份,緬懷舊時光,硬是沒想起他們來。
看到沈夢昔的神情,清風急忙出門,帶進來四個孩子,最小的一個是抱在乳母懷里的。三個孩子脫鞋進來,跪下磕頭,口中說著“母親安好!”乳母也抱著嬰兒跪地。
沈夢昔叫起他們,打量四個孩子,大兒子薛崇胤虛歲七歲,大女兒薛玉娘五歲,二兒子薛崇簡三歲,小女兒鹿兒一歲,還沒有大名。國人自古都將母體懷胎十月也算做一年,所以這個呱呱啼哭的兩個多月的小娃也是一歲了。
看著三個大的面容相似,玉雪可愛,都長得像太平公主。最小的還看不出面貌,但是清風固執地說這孩子長得像駙馬薛紹。
三個孩子都規規矩矩地跪坐在席上,沈夢昔則在羅漢床上靠著憑幾側坐著。她努力翻尋著腦海中與幾個孩子的相處細節,卻發現乏善可陳,不禁有些訝然,這做母親的,難道只管生,不管養的嗎?
胤兒做為長子,也到咸陽送葬,一路奔波,她竟然一次都沒有過問于他。
鹿兒還在哭,清風暗示乳母抱走小娘子,沈夢昔卻招手讓把孩子抱過來,嬰兒入手,嬌軟可愛,沈夢昔一顆老祖母的心瞬間融化,記憶中漸漸遺忘的四世同堂的情形復活過來,她口中情不自禁地發出哦哦的聲音,揚著下巴,一聲聲逗弄著嬰兒,和她說話。嬰孩許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又許是母女天性,居然停止了哭泣,淚汪汪茫茫然盯著聲音來源。
清風輕呼:“娘子!小娘子知道公主是她的母親呢!”
沈夢昔將香香軟軟的嬰孩摟在胸前,嬰兒下意識地朝她拱了拱,嘴巴蠕動,她輕輕撫拍孩子,輕輕哼著調子,孩子很快就睡著了。
薛崇簡覺得神奇,瞪大眼睛,三下兩下爬到羅漢床上,扒著看妹妹,薛崇胤忙去阻攔。
沈夢昔卻示意他坐好,輕輕將嬰孩放到他攤開的手臂上,薛崇簡頓時臉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兩臂僵硬,表情凝固,像是抱著一個玉瓶,更像是抱著一個炸彈,沈夢昔哈哈大笑,小嬰兒被驚擾,哼唧了一聲,半睜開眼睛,又合眼睡去。
薛崇簡一頭大汗,沈夢昔抱回嬰兒,又喊:胤兒,玉兒,你們也來抱抱。“
轉眼間,幾個孩子都爬到了羅漢床上,圍著沈夢昔和小嬰兒輕聲嘀咕,這個摸摸臉蛋,那個捏捏小手,俱都喜笑顏開,和睦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