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齊老爺子屋子地當間,剛剛幫老何家燎完豬頭的齊有恒,正給齊老爺子剃頭。齊老爺子坐在凳子上,脖子上圍著一個床單,齊有恒一手推子,一手梳子,右手不停捏著推子把手,在齊老爺子頭上推著,右手一翻,推子上剪下的頭發就掉到地上,然后繼續推。
“低頭。”
老爺子就乖乖地低頭。
“抬頭。”
老爺子又乖乖地抬頭。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
齊有恒心中雀躍,——只有剃頭的時候,老爹是最聽話的。
兩個小時后,齊有恒的右手幾乎痙攣,磚地上一層厚厚的頭發茬,證明著他的辛苦。他記不清自己剃了多少個頭,老爹、兄長、兒子、侄子、侄孫,他也記不得都給誰剃了頭,只記得一個個都是扁扁的后腦勺。齊家人的頭型都長得差不多,人人都夸他們家頭型睡得好。
齊老太太當年堅持說,只有把后腦勺睡得平平的,臉盤才能長得周正。這是標準的滿族老太太的觀念,不可動搖。
“咱家老四,除了不會做飯,啥啥都會!”齊周氏對魯秀芝夸贊。
魯秀芝一邊給小子們調洗頭的熱水,一邊謙虛地笑,“會啥會啊,就是自己家人不嫌乎唄。”
沈夢昔當年在重慶,經常給孤兒院的孩子們剃頭,手藝相當不錯。但是此刻卻不能給齊有恒代勞,她如今甚至都不能握住手動推子。
她喊齊有恒坐到炕邊歇息,握起空拳給他捶打后背和右臂,又捏捏他的肩頭,齊有恒浮夸地大叫:“好!舒服!我老姑娘咋那么會捏呢!”
沈夢昔哽得捏不下去了,坐回炕頭。
齊有恒大笑著甩甩手,“李剛,該你了!”又繼續剃頭。
沈夢昔無意中發現齊老爺子對著墻上的領袖照片,嘴里念念有詞,就問他在做什么,他也不說,只是神秘地一笑。
下午三點,開飯了。
又是滿滿登登三桌,主食是饅頭,菜依然是以肉類為主,除了豬頭肉、豬蹄、還有鵝肉、狍子肉,甚至有一盤熊掌,和老母雞燉在一起,齊有德說那熊掌是齊有方從青峰林場捎來的。
齊老爺子叫沈夢昔過去,給她夾了一筷頭熊掌,沈夢昔沒吃就聞到一股子怪味,這是熊掌沒處理好的原因,但礙于齊老爺子的面子,她還是一口吃了。
這一個正月,沈夢昔已經吃頂了豬肉,她想吃青菜,想吃水果。可飯桌上也就酸菜、糖醋蘿卜、水果罐頭算是青菜了,連片綠葉也沒有。
魯秀芝發愁地隔著桌子看著女兒嘴巴嚼來嚼去,就是不咽下去。
十歲的李剛囔囔著鼻子,看著沈夢昔碗里摞得高高的肉,湊過來說:“老姨,你不愛吃的肥肉都給我!”
“行,不過你得出去把鼻涕先擤了。”沈夢昔看著李剛的被鼻涕漚的發紅的人中說。
“行!”李剛立刻出去擦鼻涕去了。
齊寶滿在另一桌見了,“你們聽聽,小丫頭一說話,還“不過不過”的,會甩詞了!哈哈!”
“我孫女!啥啥都行!”齊老爺子在炕上接口。
齊寶滿撅嘴佯怒,“一句都不讓說!唉,我算是徹底失寵了。”
“你都多大了?奔四十的人,跟一個六七歲的爭寵,你也好意思!”齊周氏嗔道。
“是啊,寶滿,你不必跟寶珠爭寵,你在志新那里,是永遠不會失寵的!”王紅梅打趣道。
“好你個王紅梅,再胡說讓我二哥收拾你!”齊寶滿拍了王紅梅屁股一下,“守著一幫孩子,就你能胡說八道!”
“二嫂說的對!”李志新笑呵呵地應著。
眾人哄笑,齊寶滿臉色微紅,也笑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