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巧了。”蘇轍掙扎起身,蘇邁趕緊扶著,倆人來到桌案,蘇轍從硯臺下面拿起一封信,道:“我還未來得及去尋他,他已找上我了,你瞧瞧。”
蘇邁忙扶著蘇轍坐下,才把信接過來打開。
“高俅拜謹小蘇學士尊鑒。”
“昔年俅為大蘇學士府上小史,得君提攜,引薦至小王都太尉處,后輾轉至今上潛邸,官家不棄,方有今日之高俅。舉薦之情,俅沒齒難忘。大蘇學士病卒之時,俅尚在邊關,不能登門吊孝,引以為憾。每每思之,涕淚橫流者,無所報也……”
“……今俅忝居高位,心下惶恐不安。蒙官家不棄,唯有肝腦涂地,以報圣恩。然有一事,難以啟齒,今厚顏說出,還望小蘇學士幫襯。”
“崇寧三年,吾率軍與吐蕃叛賊交戰,傷及下腹。今雖已娶妻納妾,卻仍無一有出。憂愁之間,想起昔年在大蘇學士府上之時,曾與三娘子侍女梅蘭相好,一別經年,不知她是否還好,是否……有出。”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俅恐謝世之后,無顏面對祖宗,故此厚顏乞求,望公幫忙打探,不勝感激。若公有所請,而俅力能及,必盡心竭力,以報蘇門恩義。高俅叩敬。”
讀完了信,蘇邁更加憤然,把信丟在桌上,怒氣沖沖:“果然是個厚顏無恥之徒,他若有良心,怎不早點來信?偏偏等小弟開了竅,有了才名之后跑來認兒子,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叔父,小弟絕不能與此人相認!”
“我已給他回了信了。”蘇轍慢悠悠道:“殿帥府來接人的馬車,已經到了三天了。”
“叔父!”蘇邁大驚,道:“叔父!您真的鐵了心的,要把小弟送回去?”
“你先不要急,且聽我說完。我做這個決定,原因有三。”蘇轍沒有理會蘇邁的激動,緩緩道:“其一,這是你父親的遺愿,我要為他辦妥。其二,血脈親情是斬不斷的,他既是高俅之子,早晚要認祖歸宗。高俅如今貴為殿帥,是官家心中有數的幾個人,圣寵正隆。他既然給我寫信,必然是已經打探清楚了,瞞是瞞不住的,他若強行把八郎帶走,憑我蘇家如何抵擋?”
“其三……”蘇轍看向蘇邁,道:“官家繼位之后,立元祐黨人碑,不許元祐黨人子孫留在京師,不許參加科考。元祐后人縱有蓋世才華,也不能為朝廷所用。若八郎是蘇家人,他這一生的前途也就毀了。若他是蘇家人,有此命也就認了。可他不是蘇家血脈,你怎忍心害他一生?”
“這……”最后這一句話,直擊靈魂。蘇邁的堅定被擊垮了,他神情有些恍惚,心中滿是掙扎。
過來好久,蘇邁垂下淚來:“叔父,您說的這些道理,侄兒都懂,可……可小弟是我從小帶到大,我倆名為兄弟,實則形同父子,就這樣把他送走,我這心里,實在是難受啊!”
“雛鳥總有一日要展翅高飛,你留,又能留幾日?我觀八郎面相,絕非凡物,早晚要成就一番事業。你早些放他走,也算是幫了他。他不是薄情寡恩之人,將來對蘇家也能有個照顧。”蘇轍拉過蘇邁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我都老了,孩子們卻還年輕,要多為他們考慮……得留個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