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坐下之后,首先發問的卻是程立:
“閣下如何認得老夫?”
陳飛微微一笑:
“在下不遠千里而來,怎會對兗州大臣一無所知?仲德先生雖起于草野,卻能以布衣之身,率一城百姓,抵擋數萬賊兵,保家鄉于戰亂,圣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相較那些避亂世外的大儒隱士,仲德先生才是我輩之楷模。”
被人稱贊總是開心的,就算是五十多歲的程立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連連擺手道:
“陳侍郎過譽了,老夫當不起孟軻此言。”
荀彧笑了笑,轉回正題:
“陳侍郎一路遠行,可有向我等賜教之處?”
陳飛斂容拱手:
“不敢。我奉天子之命,先是探望因病休養于陳留的趙太仆,然則念及關中動蕩,民不聊生,故而遵從光祿大夫賈公之意,在山東州郡尋覓忠勇諸侯,請其前來勤王,若事不可為,則再圖他計……”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完。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誰都明白他的意思!
勤王救駕都是虛的,沒有說出來的內容才是最重要的!
陳飛看著荀彧,有些擔心他因此發怒,畢竟這位歷史上的大漢忠臣為了勸阻曹操篡位而孤身赴死。
讓他意外的是,荀彧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任何不快,就連友好度也一動不動。
反而聽荀彧說道:
“如果說涼州亂軍中還有人心存良知,那必是賈文和莫屬。”
程立和毛玠也紛紛點頭:
“聽聞賈文和對于百官公卿,時常多有維護,若非如此,恐怕百官已經死傷大半!”
看到他們對賈詡的評價不太糟糕,陳飛稍稍安心了一些,又道:
“賈大夫有心棄暗投明,無奈其母于年前病逝,如今正于長安城外結廬守孝,其余諸事,只得暫且后置。”
荀彧的神色忽然有點古怪:
“大漢以仁孝治天下,正當如此。”
陳飛忽然反應過來:同樣都是父母去世,為什么賈詡就要守孝27個月,但曹操卻馬不停蹄地發動戰爭?
之前跟隨賈詡學習之時,依稀記得袁紹當年一口氣為父母守孝六年,贏得了全世界的交口稱贊,而孫堅攻擊黃祖被射殺后,孫策也立刻停止所有軍事動作、交出所有兵馬、乖乖回到老家守孝,怎么到了曹操這里……就不需要守孝了嗎?
當然可以理解,如今天下大亂,這種禮教早就不是重點。
陳飛與荀彧三人有問有答了一刻鐘,這場會面也終于進入尾聲。
他明顯能夠感受得到,三人之中,只有荀彧還關心大漢朝廷,因此特意詢問了劉協和公卿百官的細節,程立和毛玠就顯得興趣缺缺,當談到朝廷的話題時,如果不是出于禮節,他們大概早就離開。
看了看三人的表情,陳飛知道,是時候告辭了,于是他離席起身,向著荀彧等人恭敬一揖:
“在下使命已達,今日先行告辭。三位均是中原高士,今后必然多有打擾之處,還望屆時不吝賜教。”
“豈敢、豈敢、”
荀彧、程立、毛玠也紛紛起身還禮,然后看著他穿上鞋子、退出大廳。
三人重新坐下,程立卻先開口:
“文若似乎仍對漢帝十分關心?”
荀彧頷首道:
“大漢有國四百年,若能有機會迎奉天子,我等便從此擁有大義之名,天下士民更將爭相效力,與今日之局面大不相同。孝先,當與我同感。”
“不錯,數月之前我曾對曹公建言,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
毛玠表示同意,如果不是在三個月前擊敗袁術和朝廷指派的兗州刺史金尚,曹操的一切官職都是自封的名號,屬于正經八百的“自立亂軍”,天下任何一名諸侯都有權力對他的地盤發動進攻,而不必擔心任何道義上的指責。
直到曹操徹底擊潰了袁術,將兗州刺史變成了既定事實,但即使如此,李傕和郭汜的朝廷也依然沒有承認他的官職,而兗州八個郡國之中,曹操實際能夠掌控的,也只有兩個半。
程立卻十分冷靜地說出了自己的憂慮:
“父仇不可不報,換而言之,這也是進攻徐州的有利時機,但……老夫唯恐曹公怒火猛烈之下,將徐州和自己一起燒成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