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愣住了,他只是出于真心地好言相勸,一向會顧念兄弟情義的燕明,不管他說話多沒有分寸,也從來不會真的怪罪于他,可今時今日,燕明突然之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變得讓他覺得很陌生。
他不敢相信,呆著原地沒動。
幾個燕明下手位的弟兄,紛紛站了起來,“大哥,大哥”的來勸,卻被燕明一句“你們要幫他,就跟他一起走!”給嗆住了。
狗子知道燕明言出必行,叫住又拉住了幾個一直關系不錯的,還要上前理論,言辭懇切,情緒激動的弟兄。
“大哥,狗子只問您一句。”
狗子上前,滿眼的期望。
“您真的執意要帶著寨子里的所有兄弟去做琉島的走狗,營田的殺人工具?”
燕明一字一頓,言之鑿鑿。
“那叫合作共贏,是給咱們燕家寨的兄弟找條后路。”
“好了,別說了!狗子明白了!是狗子不識抬舉,有眼不識泰山。”
狗子最后抱著的一絲絲的希望,完全破滅。
他長這么大,一共就哭過兩次,一次十五歲親娘過世的時候。
還有一次是他十六歲時,十四歲的親妹妹被琉島浪人擄走一整晚,他瘋狂找了一天一夜,一路走到臨海,才在沙灘上找到妹妹支離破碎的,衣不蔽體尸身的時候。
妹妹走了之后,他一直在逃避,他沒完沒了的做噩夢,夢到可憐的妹妹滿身是血的求他為自己報仇,可他只敢抱著頭,懦弱的醒來,強迫自己忘了這一切。
父親一遍一遍勸他算了,這樣的世道是妹妹命苦,怨不得別人。
活著的人還要好好活著。
有些人活著就是處在煉獄里,萬劫不復,他脫離父親,一步步走到現在,午夜夢回,他不再害怕,反而在夢里試著去拉住妹妹鮮血淋漓的手,他要告訴她:“哥哥,一定可以堂堂正正給你報這血海深仇!”
沒想到,他最信任的大哥,如今卻要投靠這群禽獸不如的畜生,他恨,打心眼里的恨。
“大哥,這么些年,多虧您的照顧,狗子才不至于跟那幫流民一樣,四處逃亡要飯,狗子給您磕三個響頭,算是報答您多年收留的恩情。”
話音未落,狗子已經雙膝跪地,拱手沖著燕明,在地上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
“以后狗子不在大哥身邊了,大嫂也撒手去了,希望大哥能照顧好自己,每日幾餐要按時吃,少喝點酒,喝酒傷身。”
邊說著第二個第三頭已經磕在了地上。
“大哥,狗子這就去了,不管今后如何,狗子只希望大哥問心無愧便好,別的好聽的,狗子也不會說。”
狗子抬眼又望了望兩旁站著的一群兄弟,吸吸鼻子,一腳跨出門檻,仰頭看了看屋外,瀟灑地朝背后揮了揮手,隨手就是一拱,算做告別,學著戲文的一套說辭,頗有英氣的耍起了花腔。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狗子什么也沒拿,就這么匆匆下山去了。
燕明緩緩起身,來到門前,凝視了一陣,轉身又找回了初始的一副笑臉,繼續招呼著其他人都坐下吃席,仿佛剛才只是一個很小的小插曲,不足為奇。
袁蝶衣每日照顧著巧兒,寸步不離,世平就隨著徐旻,跟在夏廉貞的病榻前早兒,獲得了不少的寵愛。
夏瑜更是在夏廉貞不茍言笑的臉上,不止一次看到了舒展的笑顏,小孩子果然是老一輩的良藥,不管在任何時代。
袁蝶衣的開朗客觀,讓每個同她接觸的人都覺得心安平和,只有夏瑜總會在一天的傍晚,午夜時分,在高高的城墻之上,潮汐交替的海灘前,見到她一個人,落寞地張開雙臂,閉上雙眼,踮起腳尖,任風吹亂每一根發絲。
她在擁抱什么?還是在幻想著自己是一只自由自在的蝴蝶,墜落下去?
夏瑜不敢再想,等她再去尋找那抹倩影之時,卻發現人早就沒了。
她驚訝慌張地跑上去,探出半個身子,朝那城墻地下緊張地張望,底下黑漆漆地,什么也看不到。
“找我?”
身后被人輕輕拍了一下,她猛地轉身,正是她要找的那個眉眼笑得溫柔的女子。
“袁蝶衣?”
“怎么,你覺得我會跳下去?”
“不會的,即使要死,我也要拉上仇人做墊背的。”
她背靠著并不穩固的城墻樓扶手,仰頭很是自在。
“現在,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