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大學時候就學會了,那一年還在上他的課。”方明看著車窗外快速后退的梧桐。
冬日繞海的梧桐,掉落最后一批枯葉之后,就像一個個干枯的巨型老人,疲勞、孤獨,粗細不均的樹枝倔強地想讓沖著,卻安靜的連風刮過都看不到半點搖動。
“他?是你剛才接收的病人嗎?”沐春問。
方明沒有說話,閉上眼睛,把手放在空調出風口處,一邊暖和手指,一邊怔怔地看著擋風玻璃。
“醫生福利時間。身心科醫生免費為你排憂解難,是你的朋友病了嗎?”沐春調皮的問。
方明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看到沐春這樣賣萌,只好點了點頭。
“太難了,真的是艱難,他兩年前剛剛離婚,娶了自己心愛的女孩,女孩比他小兩圈,都可以做到的女兒,結婚后就生了孩子,小女兒現在才兩歲不到。
兩年前大家還羨慕他即將退休,真正是人生大贏家,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回國后先從事醫學院教學工作,專注科研,后來再加入海外制藥公司。你知道的,這些年來生物制藥公司的年終獎那是在床上可以堆成一個小山丘的。雖然我也沒看到有多少特別的成績,但是熱錢真的是不少。
多姿多彩的人生,才華橫溢的人,兩年前離婚的時候已經是制藥公司的高管,這一輩子簡直是活了人家幾輩子了,兩年前我還去了洛杉磯參加他的婚禮,新娘和林志玲一樣漂亮,婚禮很時尚,有很多商界名人和演藝圈的人參加,當時的他看起來身體很好,仍舊是精明干練,談笑風生間也是氣質彬彬,叫人既羨慕又尊敬。
說起來,我讀書那會,藥理課程學的很頭疼,完全不敢什么興趣,要不是原來的教授懷孕待產,正好他回來接替了藥理課程,我弄不好還要重修。”
方明說到大學里的時光,陰郁的心情似乎稍稍好了一些,臉上也有了一些精神。
開過兩條街后,車廂里也終于有了一點熱量。
沐春認真聽著,同時又要認真開車,他開車很慢,幾乎沒有任何暴躁情緒,但也容不得半點分心。
方明搖了搖頭,嘆了一句,“你開車比我還穩,不做外科醫生可惜了。”
沐春笑著道:“人生不就是有些可惜的嘛,我都挺習慣的了。外科醫生也會遇到很多困惑的吧,比如病人家屬對治療方案不理解,病人認為醫生沒有給他足夠好的治療方案,或者病人覺得他的想法和一生的不一樣,醫生沒有病人懂的多......我也不清楚,說起來全科實習的時候我也在外科病房實習了半年多,似乎每天都子啊上演著很多很多事,但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有一個完美的結尾,有些就隨著時間自然消失了,有一些隨著更換新的床單也就沒了。”
“這是真的,醫院就是這樣的地方,時間匆忙,每個醫生都能說出很多故事,但是很多故事我們都沒有足夠多的時間停留,我們趕著下一臺手術,收病人了,好,收病人,15好床,下午手術啊,上午記得什么都不能吃,有沒有吃過東西啊,嗯......很好。
出院小結,入院記錄,出院小結......醫院的時間是過的很快的。其實我挺喜歡花園橋社區醫學中心,雖然門診也很辛苦,病人總是很多,還有很多說不清楚話的老人,也有老找你麻煩的家屬,但是離開病房之后,的確是離人類的生老病死會稍稍遠一點。
我有時候很羨慕你啊,沐春,真的很羨慕你,沒有血的科室,沒有手術刀的科室,沒有icu,沒有呼吸器,沒有搶救,沒有生死面前的糾結。”方明把車窗稍稍搖下了一些,放了一些冷風到車里。
“他為什么回國治療?”沐春問道。
方明似乎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皺了皺眉頭,轉過臉看著沐春,“這個問題,我沒有想過,也沒有來得及問教授,我一直在關注他的病情,非常緊張,我覺得我應付不了。”
“是嗎?”
“腫瘤標志物數值全面升高,特別是ca-199高出正常值十多倍。ct顯示胰體中部有占位性干煸,包塊壓迫胰管,ct上看還沒有涉及膽管,所以教授看起來還沒有明顯的黃疸反應,他是自己覺得餐后有深部疼痛,學醫的嘛,雖然后來一直從事藥物開發,但是對自己身體還是比較敏感的,很快就去做了檢查,的確,看上去還不算晚期,樂觀一點來說甚至可以認為是中期吧,教授自己也知道手術指征是有的,所以檢查之后就訂了回繞海的機票,今天就到了,指名道姓要找我接收,幸好我今天的確是在知南附屬。”
方明盡量將一個很嚴重的病癥說的輕松一些,聽起來似乎還沒有那么絕望。
沐春聽的很清楚,也明白之前在醫院方明的手為什么如此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