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白露擦了擦眼淚,抽泣著走到桌子旁。
醉過、哭過、瘋過之后,白露的確是餓了,三兩下就吃了半碗粥,吃完以后,情緒也稍稍好了些。
沐春剛想說何平的事情有很多疑點,需要和白露重新談一談,白露卻沒讓沐春開口就說道:“本來下21日那天第二次預選賽我準備了肖邦的《f大調第二敘事曲不過沒有機會演奏了,我的意思是我的作為鋼琴家的表演生涯已經徹底結束了,好像只是童年的夢,而現在正是夢的終結。
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很難受,因為死亡的感覺好可怕也很新鮮,醫生能夠明白我的意思嗎?寧靜中整齊的音樂,突然混入了混亂的傀儡,那些身披著黑白鍵的傀儡,是惡魔的旋律,它們不是天使的福音,而是惡魔的旋律,突然從我的指尖流竄出來,一開始是一個,然后兩個,我就像一頭在叢林里迷失的鹿,沒有方向,我害怕,我急切地想要抓住那些正確的音,就好像我靠著四條脆弱的腿在枯葉滿地的森林小徑中奔跑,腳下是不斷碎裂的樹葉和開裂的泥土的聲音,頭頂這是烏云密布,大雨欲來。
最后,我暈倒了,不省人事,我在眼睛里看見無數光的影子,好像各種顏色的蟲子,后來我聽見很多人說話的聲音,聲音很吵,非常非常吵鬧。
我覺得自己的身體異常大,非常非常巨大,我身邊的鋼琴則在不斷縮小,很小很小,最后只有我的手掌那么大,緊跟著我背后的舞臺也越來越小,小到比我還小的時候我開始害怕了,但是害怕沒有用,它越來越窄,最后變成一個圓柱,再然后就成為了一把鋒利的刀,最最后面則變成了針,這根針扎在我的裙子上,我感覺它正扎破我的裙子,慢慢觸碰到我的皮膚
是一種可以預見的疼痛。這時候我開始驚慌失措,我呼喊著,大喊大叫,沒有人理睬我。
森林變了模樣,天空變成蜂蜜一樣的顏色,然后它開始融化,掉下來的不是雨,周圍有風,但也不是平常世界里的風,周圍的風有一種味道,非常孤獨的味道,我不知道如何形容孤獨是什么味道的,大概就是小時候下雨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雨來,躲在高架橋下聞到的水泥混合這泥土的那種腥味吧,總之我那時候真真切切聞到了某種味道,然后我就想到這個味道就是孤獨,永遠不會被救贖的孤獨,無盡孤獨就是指一種味道。
所以沒有音樂能表現孤獨,沒有,根本沒有。
緊接著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對我來說大概已經有幾輩子那么久了,我想著也許我要死了,因為死亡就是永遠的孤獨吧,所以我聞到的應該是死亡的味道。
天空突然開始加速融化,像冰箱里凝固的蜂蜜突然開始往下流淌,好多好多,被蜂蜜碰到的一切植物都再加速生長,好快好快,一朵玫瑰花飛速長大,變成了巨大的玫瑰花,它根本不知道停止也沒有枯萎的跡象,它就像是要到天空上去吃那天空中的蜂蜜,或者要成為天空的一部分
然后我發現我旁邊的樹也在瘋狂生長,你追我趕中,所有的植物都因為過度生長相互擁擠在了一起,最后,它們把整個天空都變成了壁畫一般的植物大畫卷,就像教堂的頂一樣。
我開始感到絕望,完全不能動彈,我意識到它們很快就要調轉方向朝著我砸下來,巨大的玫瑰張開了嘴,每一片樹葉上都是眼睛。
我的耳邊是所有這輩子練習過的鋼琴曲,每一個行都清清楚楚,每一個和弦均勻流暢。
我開始進入巴赫樂曲中的寧靜和整齊,我開始不在慌亂,我漸漸不感到害怕,而是期待著,來吧,都下來吧,把我徹底掩埋住吧。
在最后的恐懼到來之前,我覺得我的身體變成了一把劍,然后,我劃破了這些藤蔓纏繞的空間,等我醒來,我就在醫院了。”
沐春靜靜聽完這一切,白露展露了笑顏,“死過一次的感覺,其實很有發言權。”
白露這句話說的前言不搭后語,但是沐春還是聽明白了白露想要表達的意思。
“既然是死過一次,既然化身為劍,就不該再躲在劍鞘里吧,有沒有想過與其在悲傷消沉下去,不如好好努力一次,也許努力活著是一種一直被忽略的最好的辦法。”
沐春嘗試著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沒有指望僅僅憑借這些話就能夠立刻讓白露發生什么改變,她的悲傷和愧疚,兩邊都不少,就像打仗一樣,打到后來混雜在一起,多種情感交織攀雜,最后就會讓人無力、暴躁,不知所措。
白露喝完了最后一點粥,看起來元氣恢復了不少,“所以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只知道我自己沒有死掉,我完全沒有想到鋼琴比賽的事情,接著就是我老公的事,也是后來才想起來的,昨晚我喝醉了酒才發現我真的是一個非常自私的人,因為我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也沒有想到他正卷入了一起案件之中,是案件啊,刑事案件啊。
接著,今天早上我醒過來,其實我也沒有想到那些,我第一件事情想到的是我的鋼琴生涯是不是結束了,我最后一次表演還沒開始就結束了,我的人生,我小半輩子的所有堅持和努力就這么全沒了,而且怪我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