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首輔王華本來很痛恨在背后使如此手段的官員,因為他無法理解,作為朝堂上的官員,作為一個應該立志輔佐明君安邦治國的士子,為何會變成一個要把陛下變成昏君,要讓清白人間變成渾濁世間的惡魔。
但現在,王華倒也提不起對太常寺少卿葉贄多大的憎恨,他不用問也明白葉贄為何要這樣做,作為改開中法而利天下徽商的前戶部尚書葉淇之子,本可以依靠鹽利而豪富的葉家不得不承擔改革鹽政帶來后的巨大損失,對當今銳意革新的帝王產生恨意也很正常。
只是王華不明白的是,饒是有很大損失也依舊是名門望族的葉贄為何要這樣做,難道家族利益真的可以大到罔顧江山社稷之安危么。
王華不得不承認的是,皇帝陛下朱厚照這一次又贏了,能夠通過每日越來越縱情聲色的日常生活發現端倪,他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位帝王的確是心細如發,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位帝王明顯是一直沒有對自己這些文官集團放下戒備之心的。
對此,內閣首輔王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理想中的君臣關系不應該是這樣的,不應該是彼此算計,彼此猜疑,彼此戕害,而是一起攜手把這個國家建設到的極盛的時代,遠追堯舜,進逼漢唐。
朱厚照內心何曾又不是如此王華這么想,他不是針對整個文官集團,也不是真的要偏愛家奴,也不是想做一個獨裁者,可一系列的事件在告訴他一個事實,那就是想害自己的人不少,想利用自己的人不少。
“臣等告退!”
王華等人退出了大殿,朱厚照沉默地看著他們,沒有發一言,他相信大明帝國還是有理想主義者存在的,他相信只要自己這個皇帝一直表現出圖治天下的決心,就依然會有一幫天下為公的人或者是志同道合的人跟著自己去治理這個天下。
現在,擺在朱厚照面前的問題是,如何避免有人再在自己飲食上使手段,自己的職業是皇帝,自然不能親自下庖廚的,而且整個皇家食物供應鏈上有許多的人靠著這個供應鏈養家糊口,即便自己想取消也不能取消,那樣就會讓一大群人失去謀生的手段。
可朱厚照總得要預防這樣的事再次發生,他不得不下旨,從此以后,太常寺設試吃官,輪班于每日早中晚在御前試吃,而且要設男女試吃官,自己不能只想著自己這個皇帝的安全,宮里妃嬪的安全也得考慮。
葉贄被凌遲處死的消息很快通過各大報刊傳遍了整個北京城,乃至大明的各大主要城市都流傳開來,與之同時流傳開的還有意圖陷害皇帝陛下,讓皇帝陛下做昏君的故事,在第二侍從室的有意推動下,人們皆對此事感到瞠目結舌,甚至對文人士大夫的虛偽無恥額越發的憎惡了起來,紛紛聲討葉贄等人的自私。
以至于在以后,即便再有皇帝陛下朱厚照的不利傳言,人們都會選擇懷疑,懷疑是不是無恥的一些文官們在故意給皇帝陛下潑臟水。
文官集團在輿論上的控制力越來越不行,而他們作為大明這個時代的公知,在很多時候,即便說出一些有用的論點也會被質疑。
夏言沒精力去參與對葉贄這種行為的聲討活動,他很敬重皇帝朱厚照,但他并不愿意做一個只知為皇帝陛下朱厚照唱贊歌的臣子,他有自己的理想。
他想讓大明重建洪永熙宣之治,他想讓大明擁有開元盛世的樣子,他最愛的詩詞不是文采一流的“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也不是豪邁灑脫的“一蓑煙雨任平生”,而是“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
夏言不知道詩家之言是否可以當真,但他覺得皇上朱厚照在京師大學說的很對,帝國的強盛當不應體現在萬國來朝上,而是體現在庶民不知饑寒之苦,外番沒有侵擾之心上面。
可夏言自覺遺憾的是他沒有成為親民官,因為在京師大學學習的理科,又因為自己天資聰穎,而被皇帝朱厚照委任為軍械局的第一任負責人。
但他也沒有因此有所懈怠,在其位則謀其政,看著從佛郎機人手里繳獲的佛郎機炮與佛郎機戰船。
夏言不得不承認,如果大明的匠籍制度不取締,如果一直不鼓勵發明與創造,如果沒有陛下對百工之技的重視,大明的朝臣們一直只想著把皇帝變成一個只知祭天聽講的木偶的話,而他們也只想著靠一手持著四書五經一手讓百姓們安心種田交租的話,大明現在只怕在軍械上已經落后于佛郎機人。
“若是沒有陛下,一個小小的屯門海戰也許贏得并不這么輕松,但夏某認為,我華夏的肉食者們不會固步自封到不知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地步,但是夏某擔心的是,如果大明內部沒有革新的動力,我們就會一直向這些番夷們學習,或許你我這一代會學習,可若是碰見亂世,碰見異族統治的末世,這些個開始在技藝上長于我們的番夷會不會在某一天在學問上也強于我們!我想我有必要去看一看西洋番的世界!不能只是讓他們的傳教士來我大明,而我大明的儒士去從未踏上過他們的土地,夏某想上疏陛下,出使佛郎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