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嘛,什么官家覺得岳父身子不好不愿讓他在京都是假的,原因是你當眾頂撞過他。
不過仁宗皇帝也沒辦法拿官員如何。
岳父貶去高郵軍不過數月,仁宗即迫于輿論壓力,不得不將他召還回朝,還賞了一個五品服色,過了一陣才被打發至地方磨練。
“若事事不敢拒之,那么官也不要當了。衙門之間的傾軋侵占,衙門內部爭權奪利都是數不勝數,若事事都要忍字了之,下一次再有人侵至頭上,又當如何?官場之上官聲最要緊,你如今犯顏直諫的名聲很好,固然一時失了官家的圣意,但是你是一個要事功的官員,有這個名聲在身,以后行走在官場上,旁人就要多掂量掂量了。”
章越道:“老泰山的話的小婿明白了,這就是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今日你不去爭,明日就有人欺至你頭上來!”
吳充點點頭道:“正是這個意思,但也不是這個意思。爭字不能放在面上,而是要放在里面,好比這靜字藏了一個爭字,作到這一點你方算是入門。”
“同樣既是為官,有一句話你要記在心底,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盈,則思江海下百川。”
章越問道:“小婿受教了,敢問老泰山,如今官家心底到底意欲如何?”
吳充道:“自古以來,君王登基之后,無不想有一番振作的。你不是善易經么?拿著乾卦看一遍,依卦辭而行是。”
“九一是潛龍勿用,君王登基后都要諒陰三年,不敢輕易有所舉動,九二是見龍在田,利見大人,這時即是招攬黨羽,尋找支持,到了九三九四則是轉折之時,君王能否成事還是在看是否終日乾乾,夕惕若厲,九四或躍或淵,成則是九五飛龍在天,不成者就蟄伏于深淵。”
“讀了乾卦你便知道,古往今來的帝王都是如此。所以不用揣測皇帝在想什么,萬變不離其宗。”
章越恍然大悟,然后問道:“那么官家起濮王之議,是九二還是九三?”
吳充道:“略急了些許,但也不算是昏招。不過濮王之議之事,咱們翁婿尚不用牽扯,明哲保身為重。我這次八成是要堂除度支副使。而今日面圣,官家親口叮囑要我一上任即輔助三司使查陜西諸路的帳……”
章越一聽心道,這可是得罪人的事啊。
章越道:“計相曾尋我談過此事,我探聽他的口風,他似怕得罪人故而設法拖之……”
吳充道:“我早有所知,否則官家既委了他查賬,又怎么會要我協力。”
章越不是不厭惡陜西各路官吏大舉貪污,虧空軍費之舉,但是得罪的人事不好干啊!
這一查若查到底,要得罪多少官員?陜西各路有幾個官員是干凈的?這事說白了就是不上秤沒四兩重,上了秤一千斤打不住。
吳充道:“此中分寸我自省得,不過如今我新官上任,不可違背皇命,那么第一件事就要將帳查清楚……”
章越心底直呼溜溜溜,岳父牛逼啊,這事都敢往身上攬。
為了作假賬,陜西各路官員肯定已經賄賂好了度支司的上下官吏,吳充要查賬第一個要對付就是自己衙門的屬吏。
吳充道:過從慶歷以來,陜西諸路的賬目浩瀚,以如今度支司的書手光將帳查清楚怕是最少要用三個月。更何況我怕其中有貓膩,因為陜西諸路為作了作帳,必是行賄本司之內的胥吏書手。”
“故而這一次查賬,我打算調你們交引監的人手來辦此事!”
章越一聽當即拍胸脯道:“老泰山此事不在話下。要多少給多少,本司別的不多,但熟悉于賬冊之人手卻是不少。”
吳充聽了欣然地點點頭。
數日后,吳充的任命正式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