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越雖勸了黃履,但黃履還是追出去與對方道歉。
對方知道了不僅沒有著惱,反而還與黃履成了不錯的朋友。
此事著實令章越感慨士風純粹,
這也是學校是人脫離家庭后,接觸第一個社會。
同學之間沒有利益關系,故而感情也是頗為純粹,大家今日吵吵鬧鬧,第二日就能和好如初。
但進入社會,學校里純粹,沒有心機的一套就行不通了。故而章越想起自己剛畢業時那段,屢屢掉進老江湖的坑里或沉醉在雞湯畫餅里不能自撥。
這時人也開始復雜了,懂得些許職場手段,因為必須要自己保護自己。
但無論怎么說經歷過學校生活一段的人,風氣都比較正,因為不必太早見識社會里人心鬼蜮的一面。盡管這份書生氣令自己一開始屢屢碰壁,但若能留待以后,必有大用。
很多時候人生的成就,恰恰是努力在個人欲望的方向上。
故而統治者見識到這一點,在明朝有‘科舉必由學校’,‘府、州、縣學諸生入國學者,乃可得官,不入者不能得也’之言語。
說白了‘野生’讀書人不能為官,一定要正規院校畢業的才行。
隱居終南山那一套到了明朝徹底不管用。
至于章越對于王安石變法里‘三舍法’是支持的,在太學里實行三舍法,用學校取士來取代科舉取士。
后來蔡京更是貫徹這一主張,將三舍法推行至地方。
不過王安石讓在校讀書人都要讀他撰寫的《三經新義》就……
入秋后,太學下了好幾場雨,一陣秋雨一陣寒。
天也漸漸冷了,不過稍稍放晴后,街面上那叫賣香印的鑼聲就會響起。
各個衙門這時要辦賽神會酬神,老百姓也是如此,酬神就要燒香印,如此香印販子便出沒在大街小巷中。
至于賣香的販子要敲鑼而不口頭叫賣,因為‘香印’與‘匡胤’諧音啊。
以往天子入秋后會駕臨太學行三老五更之禮。
今年官家身子不太方便(一直生女兒),看來是罷了。不過即便是天子不能來,太學中也是不免要在入秋后吃喝一頓。
太學里直講,博士與學正,學錄與各齋長,齋諭到了這日要吃酒。
章越吃了一頓酒,席間聽人說起這三老五更之禮,也是很有意思。
這是從周禮傳下來的,天子要以父親之禮事三老,以兄長之禮事五更,這是一等敬賢的傳統。
到了唐朝時候還保留,天子不僅要對方三老行跪拜之禮,在宴會上還要為了他切肉斟酒呢。
可是宋朝就不同了,雖有三老五更之禮,但天子出迎和相送免了,同時也免去了跪拜之禮,切肉的活也由官員代勞了。
幾位博士酒喝多了,不免嘆息了幾句。
如今禮賢敬賢不如漢唐多矣。
章越則心道,居然還有這操作,從元朝起大臣們面對天子都要跪著說話了,到了宋朝居然這一點還拿來批判一番。
再說宋朝文書里提及尊貴的人,要用平抬的書寫方法。到了后來平抬漸漸不見于書信了,為何只有皇帝才配有這待遇。
想到這里,章越不免又多喝了幾杯。
從取士到禮賢再至稱謂,宋朝雖說一直有‘虛君’之制,但君主之權卻遠非漢唐時可觀。
章越坐在齋舍里讀書,卻有人告知一位名叫李楚的商人來尋。
章越先想了一會李楚是誰,后來才記得這不是自己當年賣攪車的人么?虧了他一千貫錢,自己才如愿在汴京買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