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三娘見四郎清雋眉眼中有一股正氣,便不好再像先前對陳小貓那樣驕橫,只道:“這紙鶴上有你家的氣息,我自然就循著過來了。我想知道,那首詩是怎么來的?”
四郎溫和道:“怎么來的重要嗎?我們送姑娘那幅書法,只是為了了卻一段舊事。云姑娘既然已經許嫁了別家,便不必深究了吧。”
四郎的話說得清晰體面,話里的意思卻跟陳小貓想的一樣。陳小貓站在一旁,心中又默默地夸贊了四郎幾句。
云三娘有些疑惑地看了四郎一眼,道:“我許嫁了誰家有什么關系?我又沒有應承第二人,更不曾與這寫詩的人有半分關系。”
難道羅憶是在說謊,還是,他記憶錯亂了?四郎和陳小貓面面相覷。
云三娘微微蹙眉:“不過,是有個人,與這寫詩的有關系。我曾答應過她,幫她找到羅憶那個負心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那你確實只能見尸了。”祝隱又冒出來接了話。
“這書法一看就是剛剛寫成,連墨香都未褪盡,你們總不會告訴我,這人剛剛死了吧。”云三娘對祝隱的“謊言”一臉不屑。
四郎略微思量一下,問:“要找羅憶的人,也是一位姓云的女子么?”
云三娘放緩了語氣,道:“對,她是我的小姨,她還在等他。只是,她也快不行了。若你們知道那個負心漢的下落,請告訴我。”
她的語氣到最后已經有點卑微,似乎在替那個彌留之際的女子祈求。
四郎沒有再多說,拿起陶俑,來到院里的古井邊,招出羅憶的魂魄,收入陶俑中,遞給云三娘:
“這便是你要找的人,他沒有負過任何人。他只是,已經死了五十年了。”
云三娘驚訝而疑惑地接過那個陶俑,直到再次對上四郎肯定的眼神,她才拿起陶俑緩緩轉身。
剛走出幾步,她又回頭道:“若你們不放心羅憶,大可跟來。”
*****
云三娘宅邸
昏黃的光從窗欞中垂落,照亮了半間小屋。
一只枯皺的手從床帳內伸出來,褐色的老人斑爬滿手臂。
她的臉龐黑瘦而斑駁,花白的發絲稀疏而僵硬,像白鐵絲一般交纏在腦后。時光早已不眷戀她,將她身上所有的青春氣息一一抹去。
半透明的靈魂站在床邊,端詳著床上枯瘦的她,一時語塞。
看到羅憶的身影后,她渾濁的眼眶忽然充滿了異樣輝光。她的一只手在枕頭下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一塊手絹,放到羅憶面前。
羅憶打開那塊手絹,里面放著一方小小的、已經干枯發黑的糖糕。
她說:“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最喜歡這個。每一次,你都跟我打賭,誰先吃完飯,誰就可以得到糖糕。”
“是啊,那個時候,你吃飯特別慢。”羅憶一面說,一面幫她理好頭頂雜亂的花發。
她搖搖頭:“不是我吃得慢,是我知道羅家哥哥喜歡吃糖糕。”
“原來是這樣啊,你個小騙子。”羅憶笑了起來,他拿起那塊糖糕聞了聞,微微的霉味中,夾雜著一股熟悉的甜香。
那一刻,原本沒有淚水的幽靈,忽然哽咽。
她笑望著他,眼中盛滿溫暖:“有人曾經告訴我,如果我可以等五十年,便能跟你見上一面。所以我努力撐著,撐著。天不欺我,我又見到羅家哥哥了。”
她顫顫巍巍地從枕邊抽出那張宣紙,道:“給我讀讀你的詩吧,我的眼睛已經看不清了。”
“好……好……”
清亮的吟誦聲在小屋中響起,那女子聽著聽著,臉上的笑容逐漸定格。
她走得很安詳。
羅憶輕輕將她的手放進被窩,幫她整理好凌亂的床頭,像逗小孩兒一樣說道:“你呀你呀,還是跟小時候一樣,總是喜歡把家里弄得一團糟。”
他又嘆了口氣,道:“沒關系的,我很快就趕上你了,以后,我給你鋪床疊被,幫你收拾喲!”
……
半日之后,羅憶走出云家小妹房間時,面色很平靜。
他只對四郎說了一句:“送我走吧,我想快點與她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