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住呼吸,側耳一聽,還真有個人在哭。哭聲幽怨,悲慘凄涼。
哭聲是從東邊約一百米的荒草堆里傳來。
方天俊起身率先走在前頭,我則緊緊跟在后面。
走進一看,一個身著石榴色齊腰襦裙的少女坐在泥坑底下哭。泥坑邊上的黃泥有些濕潤,顯然是新挖的坑。坑底鋪著張新草席,大小剛夠一個人躺下,右手邊豎著把鋤頭。
圓圓的娃娃臉,頭上梳著簡單的雙丫髻,雙手抱膝,下巴磕在膝蓋上,一雙杏眼哭得又紅又腫,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嗨,小妞,你哭什么?”旁邊來了人都沒發現,這姑娘心真大。
少女聞聲嚇了一跳,身子往泥坑壁后縮了縮。怯生生問:“你們是人,還是鬼?”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竟膽大包天孤身一人跑來這荒郊野外,不給你點教訓,恐怕日后遲早會出事。
我向她邁進兩步,壓低嗓子,陰森森地說:“我也不曉得我是人還是鬼,不過——見過我的人都喜歡喚我作羅剎。你說我是人,還是鬼?”
孰料——
少女如撫了撫胸口,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一雙杏眼瞄了瞄我,又瞄了瞄方天俊,粲然一笑:“姑娘莫要打趣我,這大白天哪來的鬼?我真是笨到家了,竟然誤以為你們是鬼。”
“姑娘,你坐在這泥坑里作甚?”方天俊開口問。
少女聞及此話,戳中傷心事,停住的眼淚退而復現:“我已生無可戀,所以在此挖坑,想在坑里了結此生。”
哪有人挖個坑給把自己給埋了,這是有多想不開?
我心里一酸,忍不住當頭棒喝:“天下萬事,都比不過性命之重。你才十幾歲,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難道,要為了一些暫時磨難而放棄大好人生,讓你爹娘白發人送黑發人?”
每個人能來到世上,都是靠娘親辛辛苦苦十月懷胎,以命搏命換來的。從古到今,有多少女子因為生孩子難產一尸兩命。
就算平安產子,也生生受了斷二十根骨頭的斷骨之痛(有研究說,女人生孩子疼痛級別就像身上的二十根骨頭全斷),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之痛。任何一個輕易輕生的人,都是對自己親娘的極度不負責任。
“嗚嗚……”她仍舊在哭。
“喂,小妞。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嗎?你……”
方天俊一把揪住我手臂,瞪著眼道:“沒看到人家正在難過嗎?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般沒心沒肺,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無所謂嗎?”
我甩開他的手,怒吼道:“我就是要罵醒她,只有罵醒她,她才不會頭腦發熱犯渾。八歲那年,我娘被人逼死了,我當時的心情跟她一樣,真想兩眼一閉,隨娘去了。可是我不能,因為她說過,我是她的命根子,只有我過得開心幸福,她才會開心幸福。所以我不單要活著,甚至要比以前活的還要好。”
少女似是被我唬住了,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水,嗚咽道:“你不懂,我是被逼得無路可走,才出此下策。你若是經歷過我的遭遇,就定然不會說得這般輕松。”
人生這條道路本來就不好走,難免會遇到一些荊棘坎坷。但,又有誰的一生能過得稱心如意,一帆風順。
“所以,你要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勇敢,勇敢地活下去。腳踏實地昂首挺胸走好每一步路,堅強地度過這個難關。到那時候你就會發現,除了生死,其他的事根本就不算事。”
方天俊眉頭皺了起來。原來她還有這么一段辛酸的過去,心莫名被揪了一下,一種前所未有的難過從心底涌遍全身。
少女亦淚眼朦朧盯了我好一會,道:“若是有得選擇,我也斷不會選擇這種極端的做法。爹娘一輩子溫良敦厚,注重名節。現下我卻做出此等有辱門楣之事,令爹娘蒙羞,害他們被鄰里戳脊梁骨……嗚嗚……”又哭了起來。
名節。蒙羞。這姑娘不會是與情郎私奔不成反被抓,被人貼上傷風敗俗,人盡可夫的賤人標簽,爹娘覺得顏面盡失,遂將她掃地出門,于是這姑娘索性挖個坑想把自己埋了。真是可憐又悲啊!
我滿頭黑線:“這又不是你的錯,一個巴掌拍不響,憑什么要把所有的罪責怪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