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此話,無洛才小心翼翼開口,“殿下若有意拉攏,首當其沖應是順陽王的孫女魏楚清,再不濟,也該是有慶國公做倚靠的班楚嫣,卻為何,獨獨是沒有半分母家勢力,又頗不受本家抬愛的三小姐。”
赫連冽聞言看了無洛一眼,面上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
淡云風生,他輕淺的笑語亦隨風而起,“無洛,你在奮力攀登險峰的時候,是希望自己手中握著件精美的瓷器,還是劈山鑿石的利錐。”
......
馬車內,白苓撫好班楚心因坐下而泛起褶皺的裙裾,而后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盯著腳面,片刻后才輕聲道:“七殿下此舉很有心呢。”
班楚心幽幽凝視著隨車身而晃動的垂簾,聲音帶著幾分清麗,“怎么說。”
白苓回道:“奴婢到班府前,家中是以種植果子為生,對那些樹植灌類最是熟悉不過。方才七殿下只說是偶然間尋見這片柳林,可奴婢看著,那些樹根處的土雖皆用雜草掩蓋過,但土質松軟,且顏色也較之周圍稍深一些,明明都是后移栽過來的。如此多的數量,定然費了不少心力。”
白苓說罷,不由側首瞧著班楚心的神情。只見對方神色淡然,倒是瞧不出什么情緒,心中不由想起林媽媽曾經囑咐過自己的一番話。
‘老奴雖不懂那些宮里的彎繞兒,可活了這大半輩子,瞧人這一出,倒還是有些準頭兒。太子殿下固然優秀,可是那北斗之尊,負重致遠,身邊的人就不免勞累些。倒是那位七殿下,雖尊位尚不及太子,可到底得陛下重視,待到日后,想必也是青云萬里。’
白苓低低頷首,猶豫片刻后,還是開了口,“七殿下似乎并非對小姐無意,況且他地位尊崇,頗得陛下喜愛,生母又是貴妃,若是…”
白苓沒有再說下去,因為她看見班楚心此刻的面容上,正浮現出一種意味不明的微笑。
白苓有些看不懂這個表情,也不知小姐是不是在生氣,只是下意識的止住了話。
班楚心微微側目,不語的盯著正隨著馬車幅度晃動的帷幔。
若自己還是閨中少女,若自己從不曾經歷過那噩夢般的過去,那對于今日的種種,對那盈然立于漫天飛絮之中的翩翩身姿,未嘗就不會心思觸動。
可她不是。那顆心,那個豆蔻年紀的天真爛漫,早已被留在了那個紫禁城里,鎖入那間陰暗的地牢之下。就如同被烹入油鍋,任人翻攪烹炸,待到最后,油漸漸涼了,心扔在那里,也就爛了。
“成功攀鱗附翼,就可眼腰黃赤,百無一失嗎?”她的聲音輕靈若一縷細煙,輕柔柔的,像在問著白苓,又似在自問。
班楚心的手指從馬車上窗欞緩緩撫過,打起布幔,看著外面紛揚的柳絮。曼然伸出手去,潔白的棉絮輕輕滑過掌心,繼而飛了出去,盈盈卷入周遭隨風飛揚的棉絮洪流之中,再也辨不出了。
班楚心幽幽凝視,語氣平和,輕輕道:“這世間難以掌握的東西有很多,譬如這銜花夾絮的清風,奔赴向西的流水,抑或成日交替的日頭與月色。”她說到這里稍稍一頓,微凝的眸色似寒冰一般,“而這些,卻都遠遠比不得漫漶于胸的那顆心。”
班楚心緩緩收回掌心,輕握在一起,“高位者拋下的繩帶,確實能助下面的人一步登天,可那也意味著,你要踩著那根繩子向上走。青霄直上,若踏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她幽幽嘆道:“利祿之場,運籌之界。既是人心之所向,亦是人心之所懼啊。”
班楚心將手抽回,布幔亦隨著她的動作垂下,眼見布簾閉合,一縷細細柳絮順著縫隙,悄然滑落進來。
班楚心看著,不由伸出手去。
車內無風,那柳絮很容易便被籠入掌中。待打開手心,見那小小的雪白棉絮安然落于掌心正中。班楚心靜默不語看了良久,隨即,一抹淺淺笑意幽幽曼然于唇角。
車外柳絮漫揚于天,籠著急急行進的馬車,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