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臨伏月,仲夏過半,該是聞得蟬聲陣陣,綠影成蔭之際,又臨五月五日也,謂之重午,每每外出行于商肆雜鋪間,又聞得有竟渡歌一詞交耳相傳,展眼,已是端陽在邇。
轉罷便是宮內傳宴的日子,因著前些時日江都水患一事,六宮得昭,節儉用度,縮衣菲食,以便渡此災禍。直至七曜前方有捷報傳來,稱水患漸被壓制,已轉為安置流民的事項。且北邊亦有紅旗報捷,班楚捷已率其下軍隊擊潰洛邑叛軍,生擒了亂軍首領。圣上聞此不由大悅,下詔駁了六宮縮減用度的旨意,特命內務府好好籌備,闔宮大慶端陽節。
這日,宮內出來的兩部轎攆于卯時便到了,迎了受邀的老夫人與班楚心上轎后,便一路穿過市集向紫禁城行去。待到未時,方才端見東華門。
許是察覺出轎攆突然放緩,班楚心緩緩掀起垂簾一角,抬眸向外望去。入目是街邊林立的商肆,與周遭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一同籠了過來。班楚心微一側目,便瞧見了前處威嚴聳立的禁城城墻,青灰色的石磚彼此交疊累砌,沉重肅然,透著說不出的壓抑。
班楚心復又默默垂下轎簾,她自不用去看那威嚴城墻上的題匾,也知這是哪座入口。負責看守的城門兵應是認出了宮內的轎子,便只稍作查看,并未攔截。
由東華門側門入內,轎攆仍自不緩不急的行著,其間穿過亢長的紅墻宮道,最后停在了乾清門處。
有執拂太監上前斂了垂簾,引領老夫人等人下攆。班楚心這邊小心翼翼下了轎,剛一站定,便見眼前垂首立著位值事嬤嬤,正笑容可掬的望著她。
她知道這是宮中的規矩,凡宮外者若要進宮,身邊不得有丫鬟下人服侍,且入宮前,每人會隨以一名值事嬤嬤或太監,提點儀注。何處更衣,何處燕坐,何處拜禮,何處開宴,何處退息,一一皆有點示,以免失了規矩。
嬤嬤見班楚心下了攆,便前來見禮。
“奴婢見過三小姐。”
班楚心亦回了禮,微笑道:“見過嬤嬤,今日凡事,還需仰仗嬤嬤了。”
那嬤嬤面含笑意,見班楚心舉止嫻雅,落落大方,一看便是個知規矩,曉輕重的,當下很是滿意,遂笑道:“三小姐言重,這本就是奴婢分內的事,還勞三小姐在此稍后片刻,待奴婢略略交代幾句。”
班楚心點頭應好,看著嬤嬤走到一邊,與那趕轎的小太監輕聲吩咐著。
一旁老夫人也與隨行的值事嬤嬤說著話,班楚心默默抽回視線,轉而望向乾清門。
從乾清門外看紫禁城的后宮,盡是琳宮綽約,桂殿巍峨。雕梁玉砌的琉璃金瓦在陽光下粼粼閃著光芒,直要晃的人睜不開眼睛。
班楚心目光微凜。上一世,這座紫禁城是她賴以棲身的居所,最終卻成了永遠埋葬她的地獄。而今時移世易,她已不再是當年人人可欺的落獄廢后,而這座禁城,這所巍峨富麗的皇宮,卻仍然保持著當年碧瓦朱甍的氣象,依舊如初。
班楚心靜靜望著,直覺心中似有焦苦的血氣直逼而上,一下一下翻涌著。
身后方才的嬤嬤已是轉身回來,見班楚心目不轉睛望向乾清門內,只想是小姑娘頭回進宮,不免好奇,于是輕聲道:“三小姐,一切皆已準備妥當了,還請隨奴婢這邊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