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與義連連擺手:“觀察,怎么可能相同?戰場上打仗,講的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哪個有耐心聽他講戰前的安排?每次都是,主將說應當如何,哪位將領聽令。將領領命之后,必說要立軍立狀,若不勝愿砍頸上人頭。次次如此!唉,偏偏觀察廢了軍令狀!”
眾人聽了一起哄堂大笑。陜州之戰的時候,王宵獵明確廢除軍令狀,說話人卻次次都用。
薛成道:“不只如此,說戰場上的事情也與實情大不一樣。百姓們喜歡聽的,是將領、士卒如何英勇,殺敵如何痛快。實際戰場上,講究的是不動如山。任憑敵軍如何沖擊,我自巋然不動。動起來則疾如脫兔,朝著敵軍的弱點迅猛攻擊過去。這樣的戰斗說起來有什么意思?說話人說的,是你一槍刺去,便帶出了一大片血花。一刀砍去,就砍掉幾顆人頭。是敵方將領看見,如何面無血色。”
汪若海聽了不由搖頭道:“說話人終究是討好聽他說話的百姓,真實情況如何,他哪里會管?無非是百姓們被金虜欺負得狠了,借此宣泄罷了。”
王宵獵點了點頭。過了一會,道:“但我們不能小視此事。不是說話人說些什么,而是百姓如此重視戰場上的勝負。軍隊的戰斗力來自于哪里?不只是補給充足,訓練精良,更重要的是有人民的支持。軍隊在戰場上的勝利,要與人民分享。大家也看到了,即使我們不做,還是有說話人來做。”
陳與義道:“觀察的意思,是我們要鼓勵說話人?”
王宵獵搖了搖頭:“當然不是。你們也說了,說話人說的內容,跟戰場上根本不相符。如果讓他們真按著戰場上的實情來說,只怕也沒有人聽了。不必管他們。說話人賺些衣食,百姓們得了快樂,他們兩得其便。而是軍隊和官府要有自己的體系,依據實情,向百姓宣傳。不只是用說話的形式,諸般娛樂形式都可以用。不是為了賺錢,而是讓百姓知道軍隊是怎么打仗的。軍隊為什么要打仗,面臨多少困難,戰場上要死多少人。為什么這支軍隊,作戰這么勇猛,為什么他們不怕死。”
陳求道點了點頭:“觀察說的是。若官府不說,百姓就只能聽說話人說。年深日久,說不定他們還會真地認為戰場上打仗就是那樣。”
這是免不了的事。兩宋時期的戰爭,后世由于缺少資料,對戰場上的真實情況后人并不了解。很多后人所了解的,反而是說岳等故事。對很多人來說,這個時候是高寵挑滑車,雙槍陸文龍,氣死兀術笑死牛皋。真正的戰爭,對于很多人來說,反而是很陌生的事。
不等酒上來,常主管便領著聞十六郎到了樓上。
聞十六郎四十多歲年紀,面容清瘦,頷下幾棵花白胡須。到了樓上,便向眾人行禮。口中道:“小的聞十六郎,見過諸位官人。”
王宵獵道:“聽聞你說的鐵騎兒,極受百姓歡迎。今日我們為這位邵統制接風,你上來說一段。說得好了,自有賞錢。”
常主管并沒有說王宵獵等人的身份。聞十六郎看一眼,便知道這些人身份非比尋常,心里打起十二分小心。依著吩咐,到窗下站了,擺開自己的樂器等等。
清一聲嗓子,聞十六郎高聲道:“話說那靖——”
王宵獵擺一擺手:“不必從頭開始講。只揀你最得意的部分,講一小段給我們聽。”
聞十六郎急忙稱是。低頭想了一會,道:“好。便講一段游擊將軍邵統制單騎闖金陣的故事——”
邵凌一愣。低聲對王宵獵道:“觀察,什么時候我還是游擊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