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夜晚。
天穹深處高高懸掛的皎潔銀盤,從一輪彎鉤似的新月,逐漸變得圓潤起來。
這棟位于村莊和荒郊野嶺交界處的住宅小樓有三層高,在當今這個農村住房普遍還是泥墻磚瓦草棚的年代算得上鶴立雞群,但再過上十幾二十年,這種風格不洋不土的水泥自建房,就會伴隨著在祖國大江南北的村莊遍地開花。
一層是客廳。林明遠正坐在平常吃飯用的木桌旁邊,聚精會神地用水筆在紙張上涂涂畫畫,時不時抓耳撓腮,冥思苦想的時候會不自覺將筆插在耳朵上。
現在的他,看上去就像個面對試卷上最后一道數學大題而苦苦掙扎的中學生。
然而,盡管所有人都會因為解不開的難題感到苦惱,可在苦惱過后,人群又會被分為兩類一類人輕言放棄,而另一類卻是執著又頑固的研究者。
無論是自然界還是人類社會,世界上存在著的看似不可能被解開的題目猶如天上的繁星,總有人會因為內心被激發的無窮的好奇心與斗志,令他們全心全意地將畢生心血投入其中。
若是有熟悉林明遠在曾經的實驗室生涯中表現的人,看到他在桌前奮筆疾書的模樣,立刻就會明白過來那個熟悉的男人又回來了。
作為一位學者、一位科學家,他身上其實沒有特別之處,沒有過人的天賦或是超常的才能,沒有遠超同儕的智商;而反過來說,他身上像個學者那樣的所有地方一切旺盛的求知欲與偏執的生活方式,便是他與常人迥異的地方。
時而死死抓住頭發悶聲不吭,時而像個孩子那樣興奮得手舞足蹈,男人的心情已經完全被手頭上的課題所牽引,喜怒哀樂都被實驗項目中遇到的阻礙或是取得的成果所操縱。
這種表現,自然不可避免地讓與他朝夕相處的家人感到緊張和憂慮。要是他一直都是這副模樣就罷了;可事實上,男人自從和林素雅結婚以來就放棄了身為“實驗室動物”的生活,從來沒有在妻子面前表現出過異于常人之處
林明遠如今這種狀態,是某位不速之客上門拜訪以后才出現的。
就這樣,男人一工作就是一整宿,眼睛就沒合攏過。
直到星沉月落,太陽又一次從山的另一頭升起,沒有云層的阻礙,盛大的光芒逐漸淹沒山腳下的村莊為止。
到了臨近中午的時候,從樓上下來林素雅站在樓梯邊上,看著客廳里仍然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丈夫,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搭話。
直到他突然站起,抓起手邊的紙張興沖沖地就要往門外走。
她知道,他又要躲到那個地下室里去了,把自己和那個孟正關在一起,一關就是一整天都不出來,飯顧不上吃、覺顧不上睡。
“那個老公”
她從背后叫住了男人的背影。
“嗯”
林明遠轉過頭來。
“有事”
“我”話到嘴邊打轉又被女人咽了回去,她勉強笑道,“今天中午你打算吃什么你還是會一直待在地下室那邊吧我讓星潔送飯過去”
“不用了。”
林明遠擺了擺手。
“你們吃自己的,今天我可能沒空回來。”
“你你整天都在忙,忙得都見不到人影,家里的事情你都不管管,最近這段時間星潔的狀態不是很好,學校里的老師都和我反應過了”
女人終于還是沒忍住,說出來的話語中便添了幾分埋怨的味道。哪知林明遠的反應卻遠遠比他來得更激烈
“家里的事情有你處理不就夠了嗎我現在做的是最要緊的是事情,這種小事別拿來煩我”
“”
林素雅還是頭回見到向來書生脾氣的丈夫如此粗暴的言行,一時間愣在原地,說不出話。
見到妻子的表情微微蒼白,林明遠好像總算冷靜了點。他的語氣緩和下來,輕聲說道。
“你不用擔心星潔的事情我正在想辦法解決,一切都會好的,我保證。”
女人望著面前這個眼圈發黑、眼球泛紅,很明顯是長時間休息不足,但精神頭卻依舊好到不正常的男人,她在一種突如其來的恍惚中察覺到這個和自己朝夕相處,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愛人,正在逐漸變得陌生起來。
“這件事和星潔有什么關系”
她忍不住問道。
林明遠遲疑片刻,還是搖了搖頭。
“我現在暫時還不能說。但你放心,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保護這個家,保護我們的女兒,保護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