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西亞諾從懷中掏出一條灰色斜方格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茶水,遙望窗外血紅色的楓葉,“出亂子?難道在你眼里,巴黎的黑手黨就是來搗亂的么?”
其實周萌真正想表達的并不是這個意思,但有些話沒法說清楚。意大利人的口碑,除了足球踢的不錯和黑手黨心黑手狠之外,就只剩下豬隊友這一條了。在歷次大型戰爭中,他們總是給盟友拖后腿的那個。
這一次執行局真正擔心的,其實是織田二三,這個人在十一區隱忍多年,據說身份非常復雜。在最近十來年異軍突起,一下子統合了大小十幾個黑道幫派,隱隱的已經快成了十一區的地下皇帝。而這個織田二三,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據說他在臥室里都掛著希特勒的畫像,因為兩個人都有一項共同的興趣——熱衷于超自然事物的研究。
剛才周萌一走進這間茶室就明白了,意大利人幕后的老板就是這個織田二三。她也深知,這世界上所有不能背棄的忠誠與友誼都只存在于文學作品里,所以她想傳達給盧西亞諾的,是希望這些意大利人不要被織田二三利用了,只記得義字當頭,最后成了霓虹人的炮灰。她還是希望能在一切變得不可收拾之前,讓這些意大利人清醒過來。
她看著盧西亞諾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學院,永遠站在人類大義的一邊,如果任何人與這個世界的安寧為敵,那么,請恕我們不得不與他為敵。”停頓片刻之后,她又補充了一句:“我可以代表學院向您承諾,學院永不會踏足世俗的領域,但也不希望更多人來窺探神的領域。”
江曉俞聽不懂意大利語,但他能看懂周萌的表情,談話進行到這里,他也忍不住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對于所謂的大義,他并不感興趣,但他很喜歡最近看到的一句話:“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內,口徑越大越正義!”所以為了應付隨時可能出現的十幾條大漢,劍氣已經提前聚在了手上。
盧西亞諾畢竟是個老江湖,馬上明白了周萌的意思,笑容重新回到臉上,“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你們做神的使徒,而我繼續享受人間的美妙,實在是個合理的分工。真希望我們彼此之間就像平行宇宙一樣,互相都沒有什么交集才好。”
“但是……”盧西亞諾聳了聳肩,似乎是裝作有些無奈的說:“畢竟我們都被邀這個拍賣會來,也就難免要……出價,為了避免我的出價會給貴學院帶來困擾,我能否冒昧的問一句,你們的預期是多少?”
“全部。”周萌說的斬釘截鐵,“在這件事上,學院的預期是無上限的,我們甚至可以一張底牌都不留。既然說到這,我也想問一句,您所代表的立場,有付出多少的覺悟呢?”
盧西亞諾不再說話,只是盯著眼前裂成兩半的茶碗,釉彩上飛鳥的頭已經和身體分開,對混黑道的人來說,這絕不是個好兆頭。
江曉俞從表情里看出了他的答復,卻不方便馬上告訴周萌,茶室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靜,只有滾水沸騰的輕微聲響,一層蒼白的霧氣彌漫在三個人之間。
雙方都想再客套幾句,但在這尷尬的沉默中強撐了一陣之后,彼此都沒找到什么合適的臺詞。盧西亞諾并非真的想和周萌所代表的執行局作對,但他似乎也并不能決定整件事的發展。
幸好有侍者這時候出現,跪坐在茶室入口的屏風外面,小聲提醒盧西亞諾到了吃藥的時間。
周萌則借此機會恭恭敬敬的起身告辭,侍者在門口等候,盧西亞諾微微欠身表示了送別之意。
……
侍者送走周萌和江曉俞之后再次返回茶室,自動門關閉之后,他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副東方面孔。
“織田君,你為什么不親自見他們?非要裝作一個跑腿的黑道馬仔……”盧西亞諾說著,從旁邊的托盤里取出新的茶碗,重新斟好一杯熱茶放在面前。
這個假裝侍者的人正是織田二三,他跪坐在剛剛江曉俞的位置上,與盧西亞諾面對面,端起青色的茶碗喝了一口。舉止僵硬,滿臉上愁云慘淡。
這就是執行局在這次行動中默認的假想敵,江曉俞在那須之茶見過一次的織田二三。
他輕飲幾口之后放下茶碗,才抬起頭來說:“他們對我戒心太重,那個男孩又曾經見過我,在摸清楚彼此的底細之前,我還是先藏起來會比較好。他們面對你的時候,至少還有那么一點可能會說出真實的想法,而我又想親耳聽到。”
“好吧,如果沒有你的支持,我是不可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所以即便是用自己的尸體為你鋪平道路,我想……我也只能心甘情愿。”高加索老人攤開雙手,假裝用無奈來表示自己的誠懇。
織田二三起身走到仿造的頓悟之窗前面,望著外面滿是松樹和楓樹的庭院,仿佛在回味那兩個人從這里離開的場景,“總之這一次我們雙方都是勢在必得,冥皇蘇醒的時間越來越近,我們都需要更多的資料,來確保自己抓住這次機會。對于我們這些平凡的……人來說,成為冥皇的容器,讓自己卑賤的靈魂和它融為一體,或許是成為永恒的唯一途徑了。”
他說完回過頭來,剛好看到盧西亞諾從懷里掏出一個閃亮的銀色酒壺,后者略有點不好意思的停頓了一下,然后還是擰開酒壺抿了一口,“我承認我是個俗人,我最愛紅酒雪茄,加長轎車,還有豐滿的姑娘們,我不太理解你說的永恒,我只希望能活到上帝召喚我的那一天,而不是下地獄。雖然……”
話說到一半,盧西亞諾舉起酒壺,就像報復是的又喝了一大口。
織田二三則像是在跟自己說話,他用日語說到:“蛸壺之中夢黃粱,如櫻花與露水,一滴水如何才能不干涸,只能融入大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