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它們的記憶……”校長用胳膊肘撐在矮桌上,朝江曉俞輕輕一揚下巴,“你聽過孟婆湯的故事么?”
“啊,聽過啊,喝了之后這輩子的事兒就都忘了,來生再見從新開始。”江曉俞對話題的跳躍有些意外。
“那就好,省得我再從頭講了。”校長伸手拿起桌上的煙袋鍋,填滿了煙絲又用大拇指壓緊,揮手打了一個響指,便在拇指和食指之間捏起一個火苗,點燃了煙絲。
暗紅的火焰在黃銅煙鍋里閃了幾下,“它們死的時候會先忘了所有的一切,留下靈魂的種子就像一把最微小的鑰匙,鑰匙上只記錄了該如何打開永遠屬于它自己的寶庫。當有一天它覺醒了,靈魂和容器合為一體,兩個靈魂合二為一,他會從那個寶庫里找回過去所有的回憶。但是,靈魂合二為一的時候,它也會吸收掉容器本身的記憶。你可以想象的到,那個寶庫里存放著的,歷經無數萬年的記憶里面,也有無數代容器留下的東西。”
校長朝江毛毛吐出一個煙圈,看著它跳起來從煙圈里鉆過去,又轉過來問江曉俞:“聽到這感覺怎么樣?”
“感覺是一部倫理長片,關于奉獻與占有……”江曉俞皺著眉頭。
“哈哈哈,有意思!愛恨糾纏,你儂我儂。奉獻、占有、對抗、統一,簡直是一出充滿神性的歌劇。”校長笑起來簡直是活脫脫的老頑童,但笑過以后,他馬上又嚴肅了起來,“但你有沒有想過,無數萬年之后,活在那個靈魂里的,到底是誰?”
江曉俞第一時間并沒有理解這個問題,但幾秒鐘以后,馬上有了一種渾身爬滿螞蟻的感覺,是啊,如果它吸收了每一個容器的記憶和靈魂,那千萬年下來,在它的靈魂深處,到底有多少個聲音在一同吶喊?那會是如何嘈雜如地獄一般的場景呢?或者說它們會真正合而為一,那又是哪一個靈魂的哪一股**在做著生殺予奪的抉擇?這是真正的細思極恐。
校長看著江曉俞臉上表情的變化,似乎相當滿意他的反應。“孩子,那些被融合進去的靈魂,可不全是怨念,很大的一部分其實是野心。有些人比我們更想殺了那些東西,然后再獻上自己的身體作為它們重生的容器。最終,把自己的靈魂融合進去,這是一列最邪惡的天國列車,無數人都想搭上這趟車,越過死亡的高墻!”
房間里突然一片安靜,只有江曉俞聽見自己咽下口水的聲音,因為校長突然間施放出來的氣場,江毛毛也嚇得躲到了江曉俞身后。
“一滴水不想干涸,就要融進大海里。一個人如果不想徹底死去,就要融進這團靈魂里,所以千萬年以來,這些古老的靈魂已經摻雜進去太多的**和野心,只有最瘋狂最偏執的念頭,才能在它們靈魂深處的傾軋中幸存下來。所以現在的它們,已經全是狂暴的**。”
“狂暴?”在江曉俞看來,校長的嗓音和他說的這些內容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就像是李云龍本人在高聲朗誦莎士比亞。
“狂暴!”校長表情堅定,不容置疑。“在人類和妖族共同的歷史上,每隔幾百年,都會有莫名其妙的動蕩。鐵蹄踏破賀蘭山缺、十字軍東征、黑暗的中世紀、流離失所的異鄉人、一直到遠古的傳說時代,共工怒觸不周山,背后都有它們的影子。它們在野心者的體內復生,壓倒性的智慧和力量,卻壓抑不住破壞和掠奪的狂暴**。”
校長側身看了看窗外,“所以要在這守著它,雖然我們這一代人誰都沒有真的見過它,但這就是使命,不要讓它躲在某個野心家的身上,在這世上黑暗的角落里偷偷成長。”
等他說完轉過身來,老頑童的臉上又恢復了那種玩世不恭,破鑼嗓子咳了兩聲,“不過我們能做的也十分有限,因為在事情發生之前誰也發現不了。”校長拿煙袋鍋指著江毛毛說:“說不定這個別致的小東西身體里,也有一條惡龍的靈魂快醒過來了,但在醒來之前誰能知道?”
江毛毛看著這個奇怪的老爺爺,放下了正在啃著的一把寶劍,又躲進江曉俞身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