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華感到很無奈,今晚積攢起來的憂郁情緒像一個裝滿水的袋子,被周凱的小牙簽一下子戳破,漏了個干凈。
有些事情,旁人終究是無法感同身受。
說起來還挺慘的,今天是宋文華第一次坐奔馳,第一次吃到如此精致的菜肴,第一次走進豪華的寫字樓里,第一次看到這么漂亮的房子……但他知道沒什么值得高興的。
因為這些都與自己無關。
他記得剛剛上大一剛開學的第一個月,收到了父母打來的六百塊生活費。
錢雖然不多,但他很高興,這畢竟是自己可以隨意支配的資金,可緊接著打來的電話又讓他的笑容僵在臉上。
“在外面別亂花錢。”
宋文華知道父母的不容易,這也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叮囑,可就是莫名覺得委屈。
一邊說家里很窮,一邊又讓自己吃好喝好,這兩者在父母那里竟然是可以共存的?
“你要懂事”,“咱家窮”這兩句話陪伴了宋文華整整二十年,被刻在了骨子里,讓一個本該在二十歲的時候意氣風發的少年,無法任性,做不到灑脫,慢慢養成了小心翼翼,敏感又自卑的性格。
明明已經很懂事了,王志恒動輒幾千塊的衣服和手機,許原幾百塊上千的手辦,他壓根就沒有想擁有過,他知道自己買不起,這不符合自己的消費能力,所以大學三年,沒有買過一次必需品以外的東西。
就算周末休息娛樂的時候,他也嘗嘗感到不安心,覺得父母那么不容易的供自己念書,你怎么可以不努力而在閑暇的時候玩游戲看電視呢?
那次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加了柳依依的微信,卻遭到冷漠的拒絕……除了難受,還有深深的羞愧。
“我在想什么?父母供我讀大學就是為了讓我談戀愛的嗎?”
那一刻,犯罪般的羞恥感幾乎將他淹沒。
有的時候,像今晚一樣夜深人靜,躺在床上睡覺時,宋文華也會覺得委屈,為什么自己的父母就只是個農民,只會種田?為什么就沒有一點別的本事?
然而這些想法剛剛在心頭升起,宋文華便會立刻陷入自責當中,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盡全力給了自己足夠多的東西,多到令他喘不過氣。
他陷入了一個責怪父母——原諒父母——埋怨自己的怪圈。
“為什么同樣是窮人家出生的孩子,陳詢就可以短短半年內積累起千萬身家?”
“如果我也有這樣的本事的話,就不用過這種節衣縮食的日子,父母也不用過這樣面朝黃土背朝天,所有人都會以我為榮……”
深夜里,周圍的小區和三環線上的燈光已經熄滅,坐在明湖世家頂樓的天臺上,宋文華默默地想著。
冷風一吹,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走吧,咱們下去睡覺把,明天上午還有課。”宋文華說道。
“行,走吧。”周凱扔下手里的煙頭,拍了拍宋文華的肩旁,“老宋,其實你也不用著急,你是咱們402寢室里唯一的學霸……說江城理工的牌子還是有分量的,別那么看清自己。”
宋文華頓住腳步,疑惑地看他。
周凱站起身來,看著夜空,慨然道:“你背單詞時,阿拉斯加的鱈魚正躍出水面,你算數學題的時候,太平洋的海鷗振翅略過城市上空,你晚自習時,極圈上的夜空散漫了無數色彩斑斕的極光。”
“但是少年你別著急,在為你自己未來踏實努力的時候,那些你從來沒看過的景色,那些你從來不會遇到的人正一步步朝你走來,你……”
“打住!”宋文華被尬住了,“你在哪里聽來的話……”
“你沒有感覺到斗志昂揚嗎?”周凱說道:“我這里還有……”
“紐約的時間比加州早三個小時,但加州的時間并沒有變慢,有的人22歲畢業了,但等了五年才找到工作……世上每個人本來就有自己的發展時區,身邊有些人看似走在你前面,也有人走在你后面。”
“不用嫉妒或者嘲笑他們,他們都在自己的時區里,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