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漫聲說道:“牛凳,大人我對你好不好?”
后面的人趕緊答道:“大人對我有活命之恩,牛凳誓死報答大人。”
“你的報答,就是拿豬油騙我?”
“大人,這……您不是罰過了我,說好不提了么?”
前面的人回頭,笑容非常溫和,像一個老父親在看久別歸來的孩子,溫柔說道:“沒什么,就是人年紀大了,總是忍不住想起年輕時的事,一遍一遍地重復。”
牛凳震驚道:“大人春秋鼎盛,怎地這樣說?”
夏建白笑呵呵道:“我說的是現在的我,不是從前的我。”
“大人這是何意?我聽不懂。”
“你當然聽不懂。”
夏建白忽地下定決心似地說道,
“牛凳,回頭你就在山下等著,再晚一些,事情完畢之后,你去山里,收拾了我的尸體,帶回我的老家,把我埋了。
至于你,就此退出靖人司吧,回去娶個娘子,生一堆娃娃,好生過這一輩子。”
牛凳大吃一驚,駭然道:“大人何出此言?”
夏建白停住了馬,說道:“就到這里吧,你就在這里等著。我走了……至少在這個世界,我很快就會死,而你要聽我的,這樣你日后就不會死。”
他想起自己漫長的生命中早些年的經歷,大多已經十分模糊,但他依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年。
那一年,大唐換了三位皇帝,用了三個年號。
那一年原本是中宗皇帝的景龍四年,
五月,中宗為妻女所毒殺,
六月,中宗之子繼位,改元唐隆,
唐隆年號使用了一個月,七月,發生了一場政變,皇帝讓位。
就在年號唐隆的那個月結束時,發生了那場政變,
那位后來做起萬歲天子夢的大唐明皇還年輕,以一代英主之姿,發動政變,主導了一場血腥殺戮,推其父睿宗皇帝二次登基,改元景云。
夏建白參與了那場政變,活了下來。
但他忠心耿耿的下屬牛凳,死在了那場殺戮中,為他擋住了致命的一擊,回報了他曾經的活命之恩。
現在,在這個截取出來的世界中,這里的夏建白即將死去。
那么,讓牛凳這個憨厚的孩子離開靖人司,做一個會活得久很多的尋常人,才是最好的安排。
他下了馬,拖著松松垮垮,似乎病得很重,行將就木的身體,一步一步,向會稽山中走去。
他舉步的時候,天上的陰云里便有點點星光閃現,哪怕是濃厚的陰云,也遮擋不住。
每一點星光,都像是一口從天而起的劍。
有一千點星光,就有一千口劍。
他在一千口劍的簇擁之中,飛了起來,以一千口劍的速度,刺進會稽山中,來到禹廟之前。
……
禹廟之前,
周虞看見燕司主沖上高天,與洞庭龍王一起,對抗裴將軍的劍。
他看見錢塘龍君現身,與葉道士交手。
他看見兇兵裁決終于出現,于高天之上降臨,劈向錢塘龍君背后。
他又看見陰云都擋不住的星光,有一千點,于是有一千口劍,鋪天蓋地而來。
那一千口劍之中,是一個人,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一般,將手一指,一千口劍便一齊刺向天上的洞庭龍王。
“周虞,我怕。”
吳清清緊緊抓著他的手,向他貼近。
滾滾嗚嗚地將頭埋進她臂彎里。
道童龍瑞嚇得面色慘淡,但在反應過來后,忽然端起滾燙的一罐毒雞湯,越過他師父葉道士,潑向錢塘龍君。
錢塘龍君只手與葉道士交鋒,
背后猛地出現一條恐怖龍尾,轟然迎接兇兵裁決的劈斬。
于是他無暇多顧,竟真的被一個小小道童的一罐毒雞湯潑中,可惜道童矮小,這一罐毒雞湯潑在他腿上,潑不到他的臉。
但他還是極度震怒,頭顱一晃,化為一顆猙獰龍頭,電目血舌,猛地伸過來,吞噬向道童龍瑞。
周虞已搶先上前一步,祝融火精旗翻滾,裹住道童龍瑞,手中綠玉金牛杖一甩,杖首垂著的金牛撞擊在龍頭上,沉渾的金牛影子出現,與龍頭轟然相撞!
金牛的影子粉碎!
周虞張開口,壓不住的鮮血涌出,仿佛五臟六腑都被這一擊硬生生地震碎了,成為一團,隨著這一口鮮血一并噴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