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老道手托指環,正是對他開口。
青年左手,是一名女弟子,二八年紀,生得極好,天然一副風流姿容,只是眸色泛動之間,隱有殘冷之色,到底不是善類;
青年右手邊,先是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少年,也是俊秀人物,眉宇飛揚,因知師父即將駕鶴仙去,眼底有哀色,卻是個知孝義的孩子。
少年再右側,是個年紀更小的少女,雖只十來歲樣子,卻已露出些許苗條婀娜的身形,兼之眉目甚美,臉蛋雪白,洞外風來動她白衫,有股飄然若仙之氣質,其風華竟已不遜于那名生得極好的二八少女。
當中青年只是默然,
老道左等右等,等得許久,二八年華的女弟子已有不耐之色,欲言又止,老道手臂終于脫力,往下墜去,
女弟子終于大驚,急道:“大師兄,師父恩賜神仙逍遙環,是叫你做我們逍遙派下一代掌門人,你若不樂意,只管推拒便是,師父已至此時,你又何必叫他老人家作難?”
“啊?哦?”
青年瞇了瞇眼睛,那雙俊逸好看的眼睛余光里,跳出一抹凜色,語氣卻現茫然。
麻衣老道眼瞳已被渾濁浸透,至最后一刻,見得大弟子一片迷茫間眼角那一點凜然之色,老道竟硬生生眼神里撐開半絲清明,再作聲喝道:“孽徒,你接是不接?!”
“神仙逍遙環?做逍遙派下一代掌門人?”青年搓了搓手指,眼神徹底清澈過來,漫聲說道,“反正你老人家就快死了,何談被我氣死?
至于什么掌門人……實在無趣。”
“無趣?”
老道眨巴了下嘴巴,老神仙般的臉上漸漸垮塌,
“我逍遙子一生,只兩樣事最得意,
一是從大理取得神書,創制《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壓了世人一世,另一個則是收得佳徒,可傳我道,使我不負祖圣恩澤。
你自入我座下,二十四年來,從不練功,只說無用,如今又不愿承我道統,更言無趣!
好,好啊!”
那最年幼的少女弟子忽將清脆可人的聲音道來:“大師兄,你便答允了師父吧。”
師弟更是一言不發,只向著大師兄就磕頭,額擊石板,不幾下俊臉上便滿是鮮血。
大師兄仍在認真思考,
然后他手撐著石板地面,有點吃力地站起來,拍了拍膝蓋,說道:“真弱啊……跪不得,跪不得。”
三位師妹師弟大驚,二八年華的師妹駭問道:“師兄,你欲背叛恩師么?”
“童師妹,你想太多了。我就是膝蓋疼,起來松快松快。”大師兄笑呵呵說道,接著向將死老道問道,“老人家,什么《天長地久不老長春功》,當真來自大理?
世上當真有不老長春谷?
谷中有神經,谷中人日日念誦,俱得以長命百歲,后來被你取了那經書?”
老道不言。
童師妹惱道:“師兄為何至今還不信?‘神書已隨逍遙去,此谷惟余長春泉’,天下誰不知曉?”
“你見過?”
“我——”
童師妹訝然。
大師兄不再理她,又問道:“老人家,你說的祖圣是誰?”
老道仍是不言,實則是已到彌留之際,難以作聲。
“是不是一個騎巨鯨的人啊?”
大師兄笑著問道。
老道喉嚨里嗬了一聲,勉力握著神仙逍遙環,想抬起來已是不能,終于脖子一歪——威壓江湖數十年,天下第一高手,逍遙派創始人逍遙子,終于死了!
死得不是很愉快。
大師兄俯身拾起鑲嵌七寶的神仙逍遙環,試著往左手拇指上戴去,低聲嘟嚷了一句:“童飄云、無崖子、李秋水……我想想啊,我叫什么呢……”
十二三歲的師弟見大師兄終于戴上神仙逍遙環,不由歡喜,說道:“大師兄,那年師父說,《莊子·知北游》里講:其來無跡,其往無崖,無門無房,四達之皇皇也,師父于是為大師兄和我取了道號,分別叫做無跡子、無崖子,只師兄一向不愛,兀自不用,還不許旁人喚你無跡子。”
大師兄笑了笑,說道:“你知我不愛,還敢說?”
“啊……”無崖子慌了,磕頭道,“請大師兄……不,請掌門人責罰。”
“罰就不罰了。”大師兄淡淡說道,“記著我本姓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