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太嬪拿出帕子給源錚拭了淚,又按了按自己眼角,環視一下所處宮殿,強笑著說道:
“這福寧宮委實太大了,布置也太過富麗,我自個兒是閑散慣了的,皇帝你初登大寶,應以節儉為要。”
“侍奉祖母是孫兒本分,父親未及做的,就由孫兒來做吧。”
源錚還不適應這個從未出現在他以往人生中的祖母,他們唯一的連接便是自己身故的父親。
見祖母面上略有疲色,便交代了幾句注意保養的話,囑咐侍從們務必盡心侍奉,才離開了福寧宮。
一直跟在息太嬪身邊的李尚宮已擢升為宮令,正帶著侍女們將大殿中光線暗淡的角落里點亮。
雖然申時剛過,外面還是晴空明媚,但太嬪素來畏黑,幾十年來便是夜間睡覺也不許減了光亮。
息太嬪由宮人服侍著到稍間沐浴,換了身家常的湖藍色繡纏枝西番蓮四合云紋窄袖褙子,頭上只斜斜挽了個彎月髻,愈發趁得容色清麗婉約,顧盼生輝。
她看著宮人們里里外外忙活著,面上微微露出怔忡之色。
李宮令輕輕走到太嬪身邊低語了幾句,太嬪眸光閃了閃,輕移蓮步在明堂正座上坐了。眼看著張平帶了一隊小內監,手中托著各色盒子托盤迤邐進入堂內,張平看著內監們在他身后站定了,才帶著眾人下跪行禮,一臉喜氣地介紹著。
“陛下說福寧宮內太大,為免太皇太后住著冷清,專門給您挑了些小物件,太皇太后您擺在屋里看著、自己把玩或是賞人都好。”
說完一個個揭開罩子和盒蓋給息太嬪過目,息太嬪見金石珠寶、窯瓷清玩映著滿室燭火泛著瑩潤色澤,輕輕嘆了口氣,著李宮令帶著小內監將東西放入次間并一一打賞了,回過頭對張平說:
“你回去跟皇帝說,這些物件便當寄存在哀家這里吧。皇帝剛剛臨朝,里里外外都是需要用錢的時候。我雖為婦人,浸淫這內宮幾十年,節儉興邦的道理還是懂的。”
小內監們揣著賞錢喜孜孜地自次間出來,在李宮令的帶領下腳上無聲自堂前魚貫而出,殿門也被李宮令輕輕闔上。
息太嬪微微瞇起眼睛斜乜著張平,嘴角挑起一抹諷刺,“老東西,這幾年倒是愈發精神了,聽說宮內大大小小都得尊你一聲祖爺爺,外臣有人稱你作內相啊!”
“別后這么多年,您仍是天人之姿,小人卻是糟老頭子了!”
張平跪地叩頭做惶恐狀,卻并不接息太嬪的話。
那些從前痛恨的敵人們都死了,只剩下這么兩個老廢物。
張平走后,息太嬪倚在東稍間臨窗的榻上,不無憂慮地想。
她的老熟人張平,是先帝手下最得力的老內監,近些年只知一味弄權斂財,生生把自己變成老眼昏聵氣息渾濁的老翁。
“有句老話,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你自個兒掂量著吧!”
在張平告退之時她這樣告誡過他。
然而她自己呢,她幽怨地想起浴后銅鏡中的軀體,這副軀殼一直很年輕,但是自己身為女人最好的年華卻在獨居中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