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踩入污黑的沼泥,每一步都要往下陷落,她必須用盡全身的氣力快速向前,踩著長有碩大尖刺的荊棘根才能避免陷在黑沼之中,足底的刺痛越來越強烈,最終她倒向荊棘叢中。
那女子的身體在淺水中漸漸翻轉露出臉來,長長的棘刺劃出的傷口翻出森森血肉,有污泥和蛆蟲在緩緩向傷口爬動……
啊——
一聲銳利的尖叫在福寧宮寢殿響起,守在門口打盹的李宮令推門飛奔而入,撲向息太嬪的寢榻。
累累薄紗床幔只有翠綠和湖藍二色,寢殿內燈火通明卻仍然映不出息太嬪面上的半分血色,見到李宮令進來便撲在她身前,“你就在這兒守著我,半刻也別離開,姐姐,我的好姐姐!”
李宮令斜坐在榻邊,撫著息太嬪的背,手掌中錦地雪綢寢衣有些濕濡,應是噩夢驚起的冷汗。
息太嬪在她的撫觸下氣息逐漸平靜安穩,嘴里說出的話略微帶了一絲撒嬌,“我宮里只要你一個老人,其余的宮女全部都要貌美年輕佳人,我見不得丑老的婦人。”
任誰來看這主仆二人的行為都十分逾矩,但李宮令應對起來卻如同行云流水,顯然二人的情分早已超越了主仆關系。
“您放心,我都已安排好了。今日入宮的幾個不入流的,已經安排了其他活計,不在福寧宮聽值。宮里凡遮窗的、圍帳的皆用藍翠兩色的物事,夜里也有人值守掌燈。您的心思我哪里不知曉,一定合您心意。”
相處近四十年下來,李宮令對眼前這位主子的事情無所不知,知道她又做了相同的噩夢,骨子里的百棘族血脈永遠讓她在午夜夢回間想起黑沼澤的恐懼,那是每一個百棘女子充滿腐臭和死亡的宿命。
即便在大宸浸淫大半生,她仍然無法讓自己脫離對黑沼澤的恐懼。她害怕黑暗,害怕老去,厭惡一切老舊的人,這些都能讓她生出對黑沼澤的恐懼。
一念及此,李宮令便有意絮叨一些瑣事,讓她心情盡快平復下來,“萬侍衛是個靈秀的,真真制得一手好香,前日里送進宮里來,可著您的意,每一樣都有應景的趣名兒,叫什么林花著雨,蘭溪歸棹的,往后宮里一樣一樣地用著——喏,今晚殿里的熏香名兒叫做蒹葭,您細嗅這氣味兒——”
息太嬪翹起鼻尖細細嗅了下,果然鼻端涌上略帶清涼之感的香櫞和綠葉氣息,間或夾雜著水蓮清淡的甜意,像是溪邊浣花女身上殘留的清甜氣息,待聞到桃花和合歡香氣時,她面上浮出會心一笑。
息太嬪抬首,眉目輕斂,雙手握起李宮令的手緊了緊,“明日一早,把這些香料挑幾樣合適的送給皇帝,就說是我制的。”
“那孩子長得像他父親,但比他父親有福氣。既已從禁錮中脫身,我至死也不要再回去。我要仰仗他,也要成就他。”
息太嬪坐直身體,柔白的十指緊緊扣住膝蓋,做完這個決定之后她目視李宮令,想從她眼中找到肯定。
李宮令重重點了點頭,在息太嬪精致絕艷的面孔映襯下,她是個平淡到平庸的老婦,面上溝壑紋路縱橫。
她輕輕拿起堆在榻上的錦棉薄被,籠住息太嬪坐著的身體,將手按在她纖細的肩膀上,“那您便要做兩件事,正面和張平、延陵郡王為敵,在朝中培植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替您看著替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