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曄心里嘀咕,難道是因為見了小稟義包中的寶貝生出的擔心?
不遠處護衛使團的兩名黑衣紅斗篷武士低下頭,將流離在使團眾人身上的目光收回。
“怎么,那人不在使團車隊中?”
泉上城的小氈帳內,青綢簾幕之后的老者問道。
“是,我們的人看得真切。那年小的身旁多了個少年,年齡容貌都不是先生要找的人。”
幕后的老者沉吟一晌,似是在輕輕嗤笑。
“林世蕃果然謹慎——讓你的人跟緊點,到了泉上城內,我不信這人還躲著不出來。”
“是”。
簾外的黑衣人小心應著。
“后面的事都準備好了?那人的家眷都安頓好了?”
“先生放心,銀子早就送過去了,人手也埋伏下了。待事情一成,便斬草除根。”
“噠”,自幕后丟出一個極小的青色瓷瓶。
老者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賞你的!差事干得不錯,每日服一丸,事成之后再把剩下的都給你。”
黑衣人如聆天籟,膝行幾步搶了那瓷瓶藏在身上,立即叩頭跪謝不迭。
路上行了五日,到了冬月三十日午間時分,使團抵達摩多可汗王帳所在的泉上城。
為表對大宸來使的敬重,世蕃一行人被單獨安置在特制的氈帳內。
除了專供議事、用膳的帳子之外,按照各人官職等級,分別有大小、形制不同的氈帳作為下榻之處,馬匹和車輛則有專門的隨從仆役接管。
摩多可汗遣欽差前來帳內接見使團,告知將于臘月初五王帳設宴接見大宸使團,于是使團眾人便暫居氈帳中等候召見。
泉上城是土奚律最大的城市,其王族在城內居住者眾多,因此城內有不少木石堆砌的建筑。
接應使團的鐵勒王特地將使團引領至一座寺廟前逗留。
這是一座完全漢制的觀音廟,三進院落里依次供著圣觀音像、自在觀音像,最后一座寶殿內觀音手里抱著一個憨態可掬的嬰兒。
從鐵勒王口中得知,這是老可汗特地為大宸前來和親的義成公主所建,以示對公主的恩寵,而義成公主也因此常年定居在泉上城的府邸之中,未隨王帳常年遷徙。
居住在泉上城的土奚律人都知道,每月的初一、十五,是他們的大宸公主可敦到觀音廟還愿參拜的日子。
這位漢人公主可敦極喜愛與民同樂,日常里與土奚律人親如一家,每月的兩次參拜也將觀音廟對所有平民開放,運氣好的時候,普通的牧民能在觀音像前見到他們尊敬的可敦,并能得到來自她老人家的賞賜。
而老可汗身死、她老人家又嫁給自己繼子、老可汗的長子摩多可汗為可敦之后,并不被摩多可汗敬重,因此,老可汗專為可敦所建的觀音廟里,每月開放之時也不復往日人聲鼎沸了。
又到了初一日,一清早便下起了如手掌大的雪花,觀音廟中更加冷清,只有寺中僧人敲起的鐘聲在風雪中傳出老遠。
觀自在菩薩寶相華麗莊嚴,對身下蓮座上剝落的彩漆渾不在意,只以一雙看透眾生之苦的悲憫眼神望著跪在座下的土奚律可敦。
義成公主已經年過五十,閉目專注誦讀佛經之時,眼尾下方有深刻的紋路。
夫君身死之后,她的容貌正在以極快的速度衰敗,像一朵干涸在荒漠中的花。
而她的內心卻早已波瀾不驚,大約從離家遠嫁異族開始,她心里的少女就已經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