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各懷心事,沉默了許久,摩多終于開口問道:
“與我一同出生的……你的女兒,她還活著嗎?”
他記得那“巫女吃人”之事,還曾親口下令找到這妖孽之后立時處死,卻不曾想到那是自己一母同胎的妹妹。
阿瀾幾乎要冷笑,為這孩子的涼薄寡恩,說起往事之時摩多的反應無時無刻不令他心寒,直到此刻才想起自己曾有個妹妹可能存活在世上。
那一日林世蕃的下屬風逐已經將找到女兒的消息告知他,他們父女很快便可以團圓,阿瀾想帶她重返蠕塬幽谷,永生永世再不出谷,再不涉入紅塵舊事。
“她死了。受拉木倫父子那般折辱,茍且偷生又有何歡?”
阿瀾哽咽難言,造化之神為何偏要捉弄他的家人和孩子,他轉過頭向著車篷上垂下的帷幕道:
“大汗如若真的還念著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一定不要放過拉木倫王父子!”
摩多在車篷內輕笑,語調帶有一絲苦味:
“拉木倫謀反,是滅族之罪。”
阿瀾目色一黯,臉上一片嘲諷之色:
“大汗明白的,阿瀾是狹隘的巫族小民,不懂什么法紀朝綱,只想以血換血,以仇報仇。”
車篷內卻無人應聲,長長的沉默幾乎耗盡阿瀾的最后一絲力氣,他此刻確信,今夜之后,他只剩下一個親人在世上了。
上位者心中所想腦中所慮,他從來不懂。
許久許久之后,車篷內飄出一句有氣無力的問話:
“關于我的身世,還有你的存在,鐵勒老王叔從始至終都知道真相,那你被冤毒害父汗滿門罹難之時,與大宸使團朝會你被反誣、我將你收押土牢之時,為何他都未曾出面保你?”
“呵……”
阿瀾幾乎能看到心頭的熱氣被冰霜冷雪一點點覆蓋、吞噬,最后結成冰,與地面冷硬的凍土連成一片。
這孩子涼薄如此,到了如今,他關心的仍然只是如何掩蓋關于身世的丑聞。
“鐵勒王反對巫蠱,認為巫族所行之事絕非道統正途,從頭至尾就不贊成土奚律舉國上下尊奉巫醫,巫醫世家倒臺大約他是樂見的罷。”
“若巫醫世家存在一日,你的身世便總有被公之于眾的可能,若有人以巫族出身指責詬病你不應居于可汗之位,進而引發朝局動蕩,絕非鐵勒王愿意看到的。”
還有一點,阿瀾沒有說出口。
鐵勒王從一開始便認定摩多不堪大任,多年以來他一方面想要破除摩多保守的守成之策想要銳意進取鞏固大汗權柄,一方面摩多的猜疑和拉木倫的中傷讓他不斷失望,想要置身事外安享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