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的命令就是保護周老爺子,眼下人到了沙洲府,咱們也得過去。”
…………
日色夕照如同煙霞紗籠的燈燭,在沙洲府已經染上稀稀墨色的建筑頂端投下最后一抹暖黃。整個城市在這個時間忽然陷入一種奇詭的悸動,很多人都扶老攜幼涌向同一個方向。
在涌涌人潮之中,沈遲的竹輦如同人群匯成的河流中的一葉扁舟一般隨波逐流,也向天音館方向迤邐而去。因是初夏,傍晚時分天氣最是涼爽,他的竹輦上并沒有圍裹垂紗布幔,穿著織錦袍子手拿一把折扇的沈遲更像是一個城內閑逸的富家翁。
但沒有人真的相信他是一個普通的富家翁,因為沒有富家翁能在這樣擁擠的正街上帶著一幫差役隨從護衛,那些差役先天便有些高人一等,粗暴又高傲地將人群分開,不讓人群接近沈遲所乘坐的竹輦。
有人看到他額上顯眼刺目的白色繃帶,還有額角滲出的一團暗紅。跟著他們久了便覺得沈遲面善,便有大膽的民眾高聲問沈遲道:
“大人,您這受了傷也要去聽雪衣娘子的新戲嗎?”
“是啊。”沈遲笑笑。
他身旁隨從的龐立一笑補充道:
“大人是出了名的戲迷,但凡哪個名角兒排了新戲,咱們大人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先去看戲的。”
而在沙洲布政使司衙門,白胡子老仆也早已將沈遲帶傷出門到天音館看雪衣新戲的事報告了沙啟烈。
“這位裹著傷布坐著肩輿招搖過市,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受了傷似的。”老仆撇嘴道。
呵……
“張慶那邊準備好了嗎?把人和棺材都拉上,一旦戲散了就攔在天音館門外狠狠哭,好好數落今日沈遲所犯的罪責,眾目睽睽之下攔住他,讓他今夜別想出天音館的門。”
沙啟烈伸展雙臂,正由老仆伺候著穿上一件文士袍,頭上一頂帽子壓得很低,只能看到半張臉,他今晚也要到天音館親自“督戰”,只不過為了保證事情順利開展,他只能便裝易服避開平日熟識的人。
“大人,小人還有個顧慮。”
老仆垂手躬身站在他身旁,沙啟烈眼光略有些不耐,哼了一聲道:“你說吧,你在我跟前不必拘禮,我一直這么說的。”
老仆又施了一禮才道:
“文非吾案的兩個證人,那個珈藍和小狼,雖然一直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保護著的,但是如今沈遲在府城里,小人總覺得不踏實,不如——”
他抬首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雖然他們能保守秘密,但總不如死人來的牢靠。”
沙啟烈皺眉,“沈遲人就在這兒,這兩個人恰恰就是文非吾一案的最好人證,只要他們繼續咬死,沈遲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們如果死了,反倒對我們更不利。”
他甩甩袖子,這個道理,他也是早就講過的,這人到今日還在糾結,是老糊涂了嗎?
“他們二人啊”,沙啟烈從鼻子里冷笑一聲,“沒那個膽子翻供。”
說罷自帶了兩個身手好的便裝隨從出門去了,只余白胡子老仆站在原地。沙啟烈沒有發覺,在他跨過門檻走出院落之后,那一直垂首恭立的老仆逐漸挺直了脊背,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
白胡子老仆轉過身,一手負在背后,一手拈著長長的胡須,緩緩踱步走回后堂,他似乎在喃喃自語,聲音陰冷刻毒。
“周正,可不是一般人啊,用這種對付普通人的招式來敷衍他,有很大風險呢,大人。”